20年前，我受省文联委派，代表家乡文艺工作者，赴京参加欧阳予倩诞生一百周年纪念会，得以认识夏衍同志。开幕式休息期间，我向夏老汇报：想写田汉与国歌的影视作品，请您能接受我的采访要求。夏老慨然应允：“改日到我家来吧！”

会后的一天下午，我的老乡、中国文联副秘书长邓兴器兄，驾车送我到西城区六部口14号夏老家。临走他叮嘱我说，老爷子89岁啦，最多只能谈一个小时，我唯唯点头应是。这时夏老的夫人已不在了，他和女儿沈宁一块生活，住的是北京老式平房。他靠在自己的单人床头，开始了对田汉和《义勇军进行曲》创作的叙述和回顾。

他开头一句话就说：“田汉是值得写的！”语气肯定，眼神凝聚着对老战友的一缕深情。他顿了一下后接着说：“那天你和我说了以后，我就想了想，田汉的影视作品又是比较难写的。因为时间跨度大，加上一些问题不怎么好写，例如林维中、安娥（田汉前后两位妻子）这种关系问题，又如在南京演戏问题。田汉的成就是多方面的，主要是戏剧，包括戏曲和诗。他是戊戌变法那年生的，我在中学的时候，就读过他与郭沫若、宗伯华的通讯集《三叶集》，他具有强烈的爱国主义精神，在艺术上，我认为基本上是浪漫主义的。”

我以学生向老师请教的态度说：“您是老一辈电影剧作家，田汉与国歌这个题材该怎么写？”

“我看主要是写人，写人的性格，他可是个很有个性的人哟！再是写他在文艺上取得的成就，不要去写流水账，那是难写的。可以考虑从五四运动写起，那时他21岁。也可考虑从1930年稍前一点写起，他逐渐转向。对于他自己写的那篇《我们自己的批判》，要有客观的分析。一般写文学史以此为据来研究田汉。其实这篇文章中他说了一些过头话，这与当时党的政治路线、文艺路线有关……”

夏老谈兴很浓，几乎不容许我插嘴。我趁夏老喝茶润嗓的机会，忙说：“夏老，给我谈谈《义勇军进行曲》的创作吧。”

提到这点，夏老似乎有些忿然，说：“现在有些人不负责任，误传《义勇军进行曲》这首歌词，是田汉写在一张包香烟的锡箔纸衬纸上的。这不是事实，写在衬纸上的是他被捕入狱后写的那首《七律》。这首歌词是电影《风云儿女》中的插曲，田汉的剧本梗概，写在旧式十行红格纸上，约十余页，剧名为《凤凰涅槃图》。《义勇军进行曲》这首主题歌，写在原稿的最后一页，因在孙师毅同志桌上搁置了一段时期，所以最后一页被茶水濡湿，有几个字看不清楚了。他被捕后，由我接手写成电影台本，投拍时改名《风云儿女》。歌词只动了一句，将‘冒着敌人的飞机大炮前进’一句，改为‘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

接着，夏老的话题转向曲作者聂耳，说“聂耳是田汉发现的，他们的年龄大概相差十来岁吧，可说是忘年交，亦师亦友，词曲的老搭档。这次是聂耳主动请求为《义勇军进行曲》谱曲。但刚开始创作，国民党当局搜捕他的风声很紧，党组织立即让他出国避险。这曲谱是聂耳从日本寄回来的。由我们电通影片公司员工首唱，并制成了胶木唱片，秘密地送到南京田夫人手里，嘱她设法告诉在监狱里的田汉，对他应是一种慰藉。这首歌很快在全国传唱开来，极大地鼓舞了全国军民的抗战热情，就是因为作者写出了我们中华民族的心声。建国后成为代国歌，后又成为正式国歌，就是取‘居安思危’这种意思。”

时间已经超过一个小时了，我便起身致谢告辞，夏老握着我的手说：“希望你常来……”

（责任编辑：堇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