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导作这样的处理,似乎是为了表现孔子有卓越的处理政治的能力,其实与孔子的思想南辕北辙。因为这种谋略之道,是对礼制规范的违背。按照周礼,两军对垒,必须堂堂正正,合乎制度。像《司马法》说的“明其信”,“明其礼”,“以礼为固”。像宋襄公一样“不鼓不成列”,不去进攻没有排好阵形的敌军。否则即使胜利了,也无荣耀可言,所以杜预注“耻以诈胜”。顾炎武说过:“春秋时,犹尊礼重信。”(《日知录·周末风俗》)以恢复周礼为使命的孔子怎么会在两国会盟时试用诡道呢?
“堕三都”也是电影着力叙述的。最后引诱公山狃的军队到武子台下,用火攻制敌取胜的场面,其残酷性真的让人觉得只要目的正确,手段和形式无所谓了。而事实上,孔子一辈子最讲求礼的形式。编剧何燕江后来也说到:“孔子讲的礼实际上代表的是一种规矩,一种对规矩的尊重。他在生活里的每一个细节都尊重礼法。”可惜电影表现时违背了这一点。
讲“诡道”,讲“以奇胜”,是孙子总结出来的兵家思想,是中国文化的另一条河流。《左传》说过:“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即祭祀,戎即战争。祭祀活动就是礼的活动,它在膜拜天神祖先的过程中培养了信仰的精神。战争以利益为目的,不择手段,培养了功利理性。信仰和理性,构成了中国文化的两条大河。春秋末的《论语》和《孙子兵法》两部书,是这两条大河的源头。编导显然不清楚孔子思想的特质,以致在最基本点上弄错了,虚构变成了对经典的胡搞。
孔子一生求学、教书、从政、著述,周游过诸多国家,事迹称得上丰富,拍摄时有所取舍是必然的。但把与南子的会面当作重头戏,显然是为了吸引眼球而已,没有多少意义。而《论语·宪问》和《左传·哀公十四年》的一则记载,特别能表现孔子始终不渝地追求礼乐文明的情怀,惜编导忽略掉了。这段情节发生在孔子逝世前两年,齐国的陈桓弑杀齐简公,孔子认为是犯上作乱,大逆不道,故而庄严上朝,请求鲁哀公出兵讨伐。孔子自知不可能改变什么,却依然坚持表达自己的信念,悲剧中见其超越世俗功利的伟大。编导还让银幕上的孔子在返回鲁国前说“不再过问政事”,这显然又是一笔遗憾。孔子返回鲁国后,客观上主要的成就在整理文献典籍方面,但这不是说孔子放弃了礼治的信念。孔子着力于文献整理工作,有传承文化的自觉意识,也有现实政治下的无奈之叹。
中国文化发展至今,功利理性的河流已泛滥成灾,唯利是图、阴谋诡计在各行业流行,而道德,被搁置在虚空,信仰的精神飘零式微。因此孔子传达给我们的礼乐文明,和对礼乐文明所体现的价值理想的信仰,在今天尤为珍贵。拍摄《孔子》,怎么能忽略这一点呢?
因为对孔子的敬仰,故而有对《孔子》的期望。不过,即使有这许多的遗憾,这部影片还是很值得用心地看一看。至少,能从影片中了解一些孔子的事迹,更何况周润发演出了圣人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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