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婴生活的时代,正是齐国政局最为混乱的时期。齐国王室日趋衰弱,卿大夫的势力却越来越强,特别是在国氏、高氏等原有的大族外,又兴起了一些新的卿族如崔氏、庆氏、陈氏等。在新老卿族以及卿族与国君之间,围绕着权力和财产的再分配,展开了尖锐激烈的斗争。不少卿大夫一夜之间成为炙手可热的独裁者,但立足未稳便被更强的对手所推翻。权贵们依恃富有不修德政而导致迅速灭亡的事实,使晏婴更加清醒地认识到聚敛无度的危害。因此,他在担任大夫后有意识地立身于争权夺利的漩涡之外,始终不渝地奉行着俭朴廉洁的生活原则。
为表彰晏婴当年反对崔、庆专权的举动,齐景公特将邶殿(今山东昌邑西北)附近的六十座小邑赐给晏婴,晏婴却拒绝接受。子尾问道:“凡人没有不求富裕的,你为什么不接受赐邑呢?”晏婴回答说:“人在富裕方面必须有个限度,不可追求欲望的满足。庆氏的封邑满足了他的欲望,也恰恰导致了他的灭亡。我现有的俸禄当然不够丰腴,加上邶殿六十邑后也许会感到满足,但这样一来恐怕就要大难临头,连原有的小邑也难保住了。我不接受邶殿之邑,并非生性厌恶富裕,而是为了巩固现在仅有的家业。况且按照礼制的要求,每人占有的财富必须符合制度,就像布幅要有一定的宽度一样。为富不仁,见利忘义,贪婪纵欲,只能自取灭亡。我岂能为满足自己的私欲而破坏国家的制度?”
公元前544年,吴国大臣季札访问齐国,与晏婴一见如故,甚表倾慕。季札预感齐国的平静形势下仍潜伏着大族火拼、社会动荡的危机,他建议晏婴交出自己的封邑和有关政务,以免卷入战乱之中。这个建议正合晏婴的意愿,随后,晏婴就向齐景公提出“纳邑与政”的请求,将所辖封邑以及管理封邑的职权全部交还给国家。从此,晏婴的生活更为节俭。在晏氏家中,“食不重肉,妾不衣帛”。晏婴本人常常穿戴着洗旧的衣冠朝见国君,一件狐皮外衣穿了三十多年也不舍得扔掉。在其他贵族官员们费尽心机追逐利禄的时候,晏婴却一直安于这种清贫淡泊的生活。
有一次,齐景公对晏婴说:“你现在的住宅邻近闹市,周围吵嚷嘈杂,尘土飞扬,而且地势低洼,又潮湿,又狭窄,怎能长住?我给你换栋宽敞明亮的房子如何?”
晏婴辞谢说:“现在这所房屋已经住过晏家好几代人,我的功业比不上祖先,却能承受祖先的恩惠,住上这样的房屋,已经够奢侈了。况且邻近闹市,购物便利,也是一条好处,哪敢麻烦您为我换房?”
时隔不久,晏婴前往晋国商讨两国通婚事宜,齐景公知其不在,强令晏家周围的居民搬到别处,拆毁他们的住宅,为晏婴建造了一座堂皇华丽的新居。晏婴返回齐国,对眼前的事实感到十分痛心。他在拜谢了齐景公的好意之后,便毫不犹豫地派人拆毁新居,修复周围的住宅,请那些流散各地的邻居们返回故里,并向众人解释说:“大家早已卜居此地,相邻相亲,这是神明安排我们有这段缘分,神意岂可违背!君子不为非礼之举,百姓不做不祥之事,这是古代遗制,我哪敢背离古训?”在晏婴的反复请求下,齐景公也不再坚持原意。结果,晏婴仍然安居旧宅,邻里之间和睦如初。
晏婴一生经历过齐灵公、齐庄公、齐景公三世,从崔、庆家族垮台后,晏婴的政治地位越来越高,成为齐景公最得力的辅佐。到齐景公后期,晏婴已是年迈的老臣,但嘉言懿行愈发传播四方,在列国间享有崇高的威望,但他却从不以德高望重而自傲。
有一次,晏婴乘车出门,车夫的妻子从门缝中偷偷观望,只见自己的丈夫策马急奔,意气扬扬,一副自豪自得的神气。等丈夫回家,她忍不住提出分手的请求。车夫追问缘由,妻子回答说:“晏子身高不过六尺,辅相齐国,名显诸侯,但我今天看他坐车的神态,却是那样庄重,那样深沉,似乎满怀忧国之思,毫无傲慢自满的表情。而您呢,身长八尺,体魄伟岸,却只能为人驾车,还洋洋得意,以为自己是天下最幸福、最了不起的人,我为您感到羞惭,因而请求离去。”后来这位车夫一改旧时姿态,变得谦虚、稳重起来。晏婴发现这种变化后询问其中的原因,车夫便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事情的过程。晏婴对车夫勇于改正缺点的做法表示称赞,并推荐他到官府中担任重要的官职。
公元前522年,齐景公染上严重的皮肤病,继之又转为疟疾,一年之内未能痊愈,前来探视慰问的各国使者络绎不绝。齐景公的宠臣梁丘据等人说:“这次国君得病,我们拿出最丰厚的祭品祈求鬼神消灾免祸,但君主的病却有增无好,这是负责祭祀、祷告的祝史们用心不诚所致。别国不了解情况,还以为是由于我们祭品不丰、不敬鬼神!现在应该杀掉为首的祝固、史嚣,也好对各国使者有个交代。”齐景公听后颇觉顺耳,就将此事告知晏婴。
晏婴说:“早年在宋国召开弭兵大会的时候,楚大夫屈建曾向晋大夫赵武询问已故晋国名卿范会的德行。赵武答道:‘范氏治家井井有条,为政不讲私情。他家的祝史祭祀时总是如实地向鬼神诉说,毫无愧怍之色。因为家中没有彼此猜疑之事,祝史也从不向神灵诉求什么。’屈建将这番话告知楚康王,楚康王慨叹说:‘范会治家理政使神人无怨,他能辅佐五君称霸诸侯真是理所应当啊!’”
景公迷惑不解地说:“现在正谈想杀祝史的事,你为何扯那么远呢?”
晏婴回答:“一个有德之君,国事、家事俱不荒废,鬼神、人民都无怨声,一举一动不违礼制,这样祝史言辞诚信,无愧于神灵,国家才会受到福祉。但是在昏君那里,外内邪僻,上下怨痛;沉迷声色,放纵私欲;摧残民力,聚敛不休;暴虐成性,肆无忌惮;不顾谤言,一意孤行。这时,如果祝史如实告知鬼神,就等于暴露国君的罪行,如果隐恶称善,就是欺骗神灵,祝史们进退维谷,左右两难,只好虚言媚神,于是鬼神降祸,国无宁日。刚才我举范会‘神人无怨’的事例,就是想说明道理比祝祷更为重要啊!”
景公又问:“那么应该怎样做?”
晏婴说:“不可滥杀祝史。看看当今齐国的状况吧:山林湖泽之利都被官府垄断;境内关卡重重,关吏肆意盘剥;世袭贵族,强购民物,大兴土木,丧尽廉耻;国家政令无常,横征暴敛;宫中妻妾,恃宠跋扈,巧取豪夺于商市;左右小臣,狐假虎威,发号施令于边鄙。百姓痛苦万状,无不诅咒国君。祝祷如果有益,诅咒岂能无损?在齐国这块辽阔的土地上,诅咒者该有多少?宫中几个祝史再有本领,怎敌得过亿人的诅咒?国君还是缓杀祝史,赶紧积善修德吧!”
齐景公听后心悦诚服,便下令取消山泽之禁和关税,减轻百姓的负担。
晏婴痛斥奢侈浪费,抨击征敛无度和严刑峻法,无情地抨击统治者的愚昧和腐朽,不但本人厉行节俭,而且还不遗余力地倡导和推行节俭,这些都已远远地超越了他当时所处的历史局限,而具有永久的思想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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