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当时我方电讯器材奇缺,武汉会战时通信兵团曾冒险至湘北岳阳等地撤收电线电话,以图抢运后方应用,只因战局逆转过速,措手不及,以至当时电讯传播极为困难,甚至第九战区司令陈诚与省主席张治中欲得一具电话都不易,其困难由此可见。岳阳失守时隔两日,敌军向岳阳以南离长沙还有250里的新墙河进犯时,译电员竟将前方电讯漏一“墙”字,致将“新墙河”变成离长沙仅有12华里的“新河”。此信息当时被自卫队首先得知,这班乌合之众,不管上级有无命令,也没有听到警报,即放起火来。这时防守长沙的兵力极为薄弱,不论官兵都存有早日脱离不安全地带的矛盾心理,我们在城内的官兵们,蓦然看到四面火起,人心彷徨不已,不知所措,徐团长立即骑车赶往警备司令部请示,讵知到司令部见满地纸屑杂物零乱,人员已不知去向,仅有三数士兵在捆行李也准备逃走,当然也问不出所以然来。他返回原地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进退两难,长叹一声“走吧”,于是各处士兵也点上了火,大火也就如此一轰而起。
时已黄昏,不到一小时长沙市即全部陷入火海之中。12日半夜,我与营部的官兵们(我时任二团一营营副)退至五里牌时,只见张治中身披黑披风,兀立在何键(前省主席)别墅大门口,态度木然,双眼直盯住长沙城中的冲天烈火,身旁站着背木壳枪卫士5人,我们向他敬礼也视若未见。我们随着人群往湘潭公路撤退,但人潮汹涌,寸步难行,部队炊事兵的大锅被挤丢在路旁,大小汽车皆被推倒在两旁田中,失散人群小孩哭着喊爹娘,爹娘声嘶力竭呼喊儿女,沿途人挤人,虽有善心人欲伸援手,但面临如此生死关头,自身难保,徒呼奈何!那种绝望悲惨情景让人不寒而。时已深夜,百里处火光照耀如同白昼,及至次日清晨我们行抵“猴子石”时,敌人一架侦察机忽临头上来回盘旋,但未有其它行动即向北飞走。我们继续前行,直达湘潭,已走了一日一夜,疲惫不堪,即靠在人家后门口睡觉,时见大火烟灰纷纷飘落头顶。第二日我们陆续归队,接团长传令所有官兵即返回长沙候命。长沙大火延续两夜一日,始自行熄灭,全城尽成焦土,一眼只见断垣残壁,4000余伤患官兵被烧死;市民有的死在市区中,有的淹死在湘江里;还有地方上的莠民流氓乘火打劫,以为可发洋财,当警觉后欲逃离现场已无及;大宅院内所有留守者因前后门均被砖石封死,以及贫困老弱无法走动的,皆无一幸存,真是冤哉!事后,敌机曾将大火后所摄照片投掷于劫后长沙,上印“请看是谁杀人放火”,其心战之狠恶,可以概见。幸国人洞烛其奸,虽对当事人恨之入骨,但并未因敌人之心战而动摇抗战意志。
张治中事后问明真相,大错业已铸成,再下令补救已无可收拾矣,他情知不妙,准备东渡湘江,一走了之。事经九战区司令长官获悉,急电留在长沙处理善后。时蒋介石适在南,问讯后表示“此皆我用人不当之咎,而亦中国人才缺乏之所致”。又说,“文白(张治中之号)不知责任所在,犹以为普通罪过,尚思推诿卸责,此表示无能无知之事小,而对于革命与廉耻之事大……”蒋介石拟即赴长沙,陈诚竭力劝阻,谓长沙现毫无兵力,人心慌乱堪忧,待稍稳定后再北上不迟;同时急调附近俞济时部第二十军连夜赶来长沙,一方面责令张治中督率部下尽快清扫主要几条街道(如国货陈列馆前大马路)并扑灭余燃,虽略微修饰门面,实难掩伤心触目之惨状。蒋介石于16日晚间到达长沙,亲睹长沙劫后惨状,及陈诚、张治中来见时,告曰:“长沙焚毁,精神上之打击,千百倍于战败之痛苦,可耻可悲,莫此为甚。”以上这些话都由蒋介石的侍从官转告各部下。
中央政府为查究责任,特设军事法庭于二十军军部,派贺国光为审判长,拘押酆悌、徐昆、文重孚三人于军部特务排。三人得到相当优待,眷属可随时会见送饭。警备两个团官兵全部交由二十军编收。审判结果,酆、徐、文三人均处死刑;张治中撤职查办,讵经人斡旋,反调军事委员会政治部主任,人们颇表不满,残壁上写着:“兵临城下,主席张皇失措。烈焰冲天,全城尽成焦土”、“电讯失真,铸成大错。罪魁祸首,推诿卸责”、“新墙河是属岳阳,长沙新河少一墙,这墙相隔两个府(岳阳府与长沙府),混作一府似荒唐”、“三个头颅一把火……”等等。长沙人怨气冲天,因张治中幸免于罪,且反而出任政治部主任,到任之日,有人在部长室门后大书“小心火烛”四字,此更虐而谑矣。
其后议论纷纭,有说张治中和酆悌素不相睦,因借长沙大火一案置酆于死地,盖酆悌执行放火,只得张之口头通知,并未有书面命令,致百口莫辩;有说译电员之错误乃有意人为;衡诸情理,均未能全信,且事隔半世纪多,亦无从查考,但国民党有许多高官官僚习气极重,只知享受权势,无视于人民生活痛苦,以至造成上下离心却是实情。
(华宣恩,浙江宁波人,黄埔军校毕业,1938年长沙大火期间任副营长,1948年赴台,后移居加拿大,晚年回宁波养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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