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任后,李亿开始拜访京城的亲朋故旧,温庭筠在襄阳刺史幕中,曾与李亿有一段文字交往,因而李亿也来到了温庭筠家中。在温家的书桌上,一幅字迹娟秀的诗笺令李亿眼睛一亮,这是一首抒情六言诗:
红桃处处春色,碧柳家家明月;
邻楼新妆侍夜,闺中含情脉脉。
芙蓉花下鱼戏,带来天边雀声;
人世悲欢一梦,如何得作双成?
诗句清丽明快,诗中人儿幽情缠绵,使得李亿为之怦然心动。待他问明诗作者,原来就是那个题诗崇贞观的奇女子鱼幼薇,李亿心中更加激动。
温庭筠把李亿微妙的神态看在眼里,暗中已猜中他的心思。他想:李亿年方二十二,已官至左补阙,可谓前途无量,而他人又生得端正健壮,性情温和,与鱼幼薇还真是天设地造的一对。于是,好心的温庭筠出于对鱼幼薇前途的考虑,为他们从中撮合。李亿与鱼幼薇当然是一见钟情,在长安繁花如锦的阳春三月,一乘花轿就把盛妆艳饰的鱼幼薇,迎进了李亿为她在林亭置下的一栋精细别墅中。
在江陵,李亿还有一个原配夫人裴氏,见丈夫去京多时仍不来接自己,于是三天两头地来信催促。无可奈何的情况下,李亿只好亲自东下接眷。李亿有妻,鱼幼薇早已知道,接她来京也是情理中事,鱼幼薇通情达理地送别了李郎,并牵肠挂肚地写了一首《江陵愁望寄子安》的诗,诗云:
枫叶千技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李亿赔劝导妻子裴氏接受他的偏房鱼幼薇,可这位出身名门,心高气傲的裴氏始终不肯点头。一进林亭别墅的大门,裴氏就怒不可遏地喝令随身侍女,把出来迎接的鱼幼薇按在地上,用藤条毒打了一顿。鱼幼薇不敢反抗、也不敢怨怒,她只希望在夫人出了一口气之后,便能接受她成为一家人,为了和心上人在一起,受点皮肉之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然而裴氏的怒气井不是一发就消,第二天、第三天仍是闹得鸡飞狗跳,硬逼着李亿把鱼幼薇赶出家门不可。李亿实在拗不过裴氏,只好写下一纸休书,将鱼幼薇扫地出门。两人的婚姻仅仅维持了三个月,五个月的苦苦相思,至此戛然而止。李亿表面上与她一刀两断,暗地里却派人在曲江一带找到一处避静的道观——咸宜观,出资予以修葺,又捐出了一笔数目可观的香油钱,然后把鱼幼薇悄悄送进观中,并对鱼幼薇誓道:“暂时隐忍一下,必有重逢之日!”
咸宜观观主为鱼幼薇取了“玄机”的道号,从此鱼幼薇成了鱼玄机。一个风华绝代、才情似锦的姑娘岂甘孤伴青灯做一世道姑,长夜无眠,鱼玄机在云房中思念着昔日的丈夫李亿,泪水和墨写下了一首“寄子安”:
醉别千扈不浣愁,离肠百结解无由;
蕙兰销歇归在圃,杨柳东西伴客舟。
聚散已悲云不定,思情须学水长流;
有花时节知难遇,来肯恹恹醉玉楼。
通人道观后,幼薇把满腔愁情寄托在诗文上,寄托在夫君的到来上。而李亿把鱼幼薇寄养在咸宜观,本意也是要寻机前来幽会的,却无奈妻子裴氏管束极严,裴家的势力又遍布京华,李亿不敢轻举妄动,所以从不曾到咸宜观看望过鱼玄机。鱼玄机朝思暮想,了无李郎音讯,只有把痴情寄付诗中,又写了一首“寄李子安”:
饮冰食药老无功,晋水壶关在梦中;
秦镜欲分愁坠鹊,舜琴得弄怨飞鸣。
井边桐叶鸣秋雨,窗下银灯暗晓风;
书信茫茫何处向,持竿尽日碧江空。
诗每写成,都无法捎给李郎,鱼玄机只有把诗笺抛入曲江中,任凭幽情随水空流。唐朝道教盛行,著名的道观多成了游览胜地和交际场所,许多才色稍佳的女道士便成了交际花。然而,咸宜观因一清道姑品性严谨,格守规矩,所以一直保持着一分清净的局面。观中客人了了,李亿当时就是看中这里的清净才把鱼玄机托付到此,如今,鱼玄机也就只有守着寂静,与道友为伴。
三年过去了,道观中人去楼空,只剩下鱼玄机孤零零一人了。就在这时,她听说李忆早已携妻远赴扬州为官去了。鱼玄机觉得自己被人抛弃了,她在冷清的咸宜观中深夜秉烛,写下了一首后来传诵千古的《赠邻女》诗: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鱼玄机陆续收养了几个贫家幼女,作为她的弟子,开始过一种悠游闲荡的生活。她在观外贴出了一副“鱼玄机诗文候教”的红纸告示。不到几天工夫,消息就传遍了长安,自认有几分才情的文人雅士、风流公子,纷纷前往拜访。
咸宜观中,鱼玄机陪客人品茶论道,煮酒谈心;兴致所至,游山玩水,好不开心;遇有英俊可意者,就留宿观中,男女偷欢。当时颇受她青睐的一个落第书生叫左名扬。她之所以钟情于左名扬,只因为他那一派贵公子风范和堂堂的容貌仪表,都酷似昔日的丈夫李亿。于是,她对左名扬倾注了满腔的柔情,完全以一种小妻子的神态对待左名扬。除左名扬之外,与鱼玄机来往密切的还有一位经营丝绸生意的富商李近仁。她在《迎李近仁员外》的诗中,所描述的情形简直就像闺中少妇欢天喜地地迎接远游归来的丈夫一般:“今日晨时闻喜鹊,昨宵灯下拜灯花。焚香出户迎潘岳,不羡牵牛织女家。”
这年春天的一日,鱼玄机受邻院所邀去参加一个春游聚会,临出门前嘱咐贴身侍婢绿翘说:“不要出去,如有客人来,可告诉我的去向。”酒宴诗唱,一直乐到暮色四合时,鱼玄机才回到咸宜观。绿翘迎出来禀报道:“陈乐师午后来访,我告诉他你去的地方,他‘嗯’了一声,就走了。”鱼玄机看绿翘,只见她双鬟微偏,面带潮红,心中怀疑。
入夜,鱼玄机把绿翘唤到房中,厉声问道:“今日做了何等不轨之事,从实招来!”绿翘吓得缩在地上,颤抖着回答:“自从跟随师父,随时检点行迹,不曾有违命之事。”鱼玄机逼近绿翘,拿起藤条没命地向她拍打。鱼玄机一把抓住绿翘的脖子,把她的头朝地上撞。等她力疲松手时,才发觉绿翘已经断气身亡。鱼玄机被带到公堂,抬头看座上,审问她的竟是旧日追求她而遭拒绝的裴澄。她主动一五一十地交待了杀人经过。因罪行恶劣,她被处以斩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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