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的时候,秦孝仪已经85岁。
多年的糖尿病让他的眼睛早已看不清。只有按照脑海中的印象,一遍一遍地临摹《寒食帖》——“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
千年以来, 长江边的这个小县城,不会因为一个被贬的官员而有任何改变。它的名字只是由宋朝时候的黄州改为今天的黄冈。
1082年,苏轼这个北宋文坛领袖,已经在这个地方贬居三年,因为住在河东岸的坡地,他把自己的号改叫东坡。
这一年的寒食节,连绵的阴雨笼罩江岸,春江水漫,似乎就要冲垮家门。
外面是冷雨,炉灶上是冷食,苏东坡裹在湿冷的被子里,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病了很久人。已经被人遗忘。
(苏轼自白)“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年。”
蒋勋,台湾著名学者,美学教授。对中国古典文化颇有研究。他这样解释:我来黄州已经第三年了,我每一年到这个时候都好惋惜春天要过去了,花开花落。 他绝对不是在讲花,他在讲自己。
也许苏东坡虽然领悟到这一点,却仍然不能看破。他的文字仍然充满矛盾。(苏轼)“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那知是寒食,但见鸟衔纸。”
蒋勋认为:花是干净的,花是美丽的,花是高贵的。可是我觉得书法里如果大家看到,落花的花最后一个字,跟下面一个字,就是泥污胭脂雪是连在一起,花跟泥是牵丝牵在一起。书法上非常奇怪可是他让你看到花跟泥是牵丝牵在一起。那这两个字如果放大,是非常惊人。我觉得苏东坡领悟到,原来自己一直把自己当花,当花就娇贵,当花娇贵你就不能够下来。我相信所有的知识分子大概都有这个洁癖,可是有一天你如果让最烂的泥土在你身边,你变成赃臭不堪的时候,你能不能过这一关?
(苏轼)“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写到最后,他越发觉得所有的梦想都已变成笑话。“也似哭途穷,死灰吹不起。”这几个字陡然放大。他似乎觉得自己将困在这里,终此一生。
(苏轼)“也似哭途穷,死灰吹不起。”
书法是有生命的,所谓“流转有序”。它的每段过去都可以在帖子后面的跋中找到,在这些各个时代拼贴的宣纸和不同收藏者鉴赏者留下的记录中,我们可以看到《寒食帖》的命运。
秦孝仪,祖籍湖南,1948年随国民党政府来到台湾,他曾任蒋介石的秘书,算是国民党元老。
1983年,在他62岁那年,别人都快退休的年纪。他接任蒋复璁做了台北故宫的院长。一干就是18年。
秦孝仪来故宫的时候孑然一身,离开的时候却给这个地方留下了深深的痕迹。
公元1100年的一天,黄庭坚正在家闭关修行,突然有人送来满屋子的花。送花的是驸马王铣,因为黄庭坚曾答应给自己写诗,但过了好久也没收到,就送花来提醒他。可没想到这花气却完全扰乱了黄庭坚的禅定。
(黄庭坚自白)“我的禅定就被这花浓郁的香气打破了,我现在心境已过中年,不想被打扰,但是你却在春天送来这些花催我写诗,却不知我现在的状态就像一尾小舟在八节滩头的逆流颠簸徘徊?”
在秦孝仪看来,台北故宫最好的书法有两件:一件是苏轼的《寒食帖》,另一件便是这片中展现的《花气熏人帖》
1101年7月,苏轼去世了。转年的秋天,黄庭坚在鄂城樊山游玩,在松林间一座亭阁休息的时候,他突然想念起苏东坡。于是提笔写下这首著名的《松风阁诗》,黄庭坚的书法挺拔刚健的风格在这幅帖子中可以更明显地看到。
台北故宫旁的至善园中,秦孝仪院长也仿建了一座了松风阁——“晓见寒溪有炊烟,东坡道人已沉泉。”
阁中刻下了这份失去朋友的孤独与感伤,也刻下了中国文人的心灵之交。
这里成了秦孝仪最喜欢带朋友来看的地方之一。
宋龙飞,原台北故宫出版组组长, 经历了蒋复璁与秦孝仪两个时代。他对修建至善园时候的事情仍然印象颇深。
宋龙飞介绍: 故宫博物院前面有一个草坪,这个草坪也缺乏管理,下雨天坑坑洞洞的一大片水,平常也没有什么人去玩,也没有一个遮阳的地方,所以说他说我修个公园好了,至善园。一个小小的仿唐宋的一个小花园,供游客下雨天到里面去避雨,平常也可以在里面去游湖一周,让他们体会一下,什么是中国文化。
1087年初夏的一天,北宋的国都汴梁驸马府后花园。一群人正在聚会。
来的人有苏轼、黄庭坚、李公麟、圆通大师等,这次被称为“西园雅集”的聚会,是中国历史上又一次著名的文人聚会,堪比王羲之的兰亭流觞。
但那天最受瞩目的不是文坛领袖苏东坡和黄庭坚,而是这一个戴着唐朝式样帽子的人。当然,一般在这种人多的场合这个叫米芾的人总是很显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