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老师常教导我们:“日记不要流水账!”于是我们知道了记流水账是件可耻的事。长大后读史,看了不少古人日记,才发现很多大人物的日记都是流水账,比如曾国藩的长子曾纪泽。此公好写日记,从不间断,内容则是典型的流水账:每天几点起的、几点吃饭、吃完饭干了什么、中午睡没睡觉、来了什么客人、谈了多久、读了什么书、几点睡的……天天如此,不厌其烦,机械得像是用电脑软件写的。这种流水账写着省事,但对历史研究来说,没有议论、没有感情抒发,史料价值就要打折扣,难怪历史学家捧着他厚厚的一堆日记不得不大呼“可惜”(钟叔河:《曾纪泽在外交上的贡献》).然而,如果撇开政治、外交与思想的研究,从生活史的角度出发,这样的日记恰恰是绝好的资料。这不,不用拿放大镜,我们很容易就会发现曾先生的日记时时闪现的一个词--“剃头”。
从现已出版的曾纪泽日记看,据我的不完全统计,此公每个月都要剃头五次左右,有时候一大早吃完饭第一件事就是剃头。如“廿五日晴阴半。巳初起,茶食后,剃头。”(曾纪泽《出使英法俄国日记》)按这个频率,一个月剃头5次,一年就要剃60次。曾纪泽活了61岁,他一辈子光剃头就得3000多次。这还不算梳头发的时间,从日记看,曾纪泽梳头发次数也没比剃头少多少。
觉得变态?其实很正常,因为那时候大家都这样。自打1645年多尔衮颁布剃发令以后,剃发留辫就成了大清国男人的法定发型。这个发式前期叫“金钱鼠尾”,清代中后期逐渐演变成了我们在电视上看见的“阴阳头”,总趋势是辫子在变粗,剃光的部分在减少,越来越好看。然而万变不离其宗,再好看也不能违反一条核心精神--辫子的部分随便长,多长都没事,但辫子以外的地方必须剃光。
这并不是说让大家时时刻刻都跟现代清宫剧里的人一样明晃晃的,个个都像是出门前刚剃过头似的。但是两次剃头之间的时间绝不能太长,否则前额的头发长太长了,一则难看,二则违法。和尚的头发“半月一剃,此是恒式”(《翻译名义集》),大清男人则是“五天一打辫,十天一剃头”,十天左右就得剃一次,比和尚还勤。据说清朝皇帝就是每月初一、十一、二十一剃头,正好十天一剃,雷打不动。(金易、沈义羚:《宫女谈往录》)当然,所谓“十日一剃头”只是个概数,具体操作起来还要依个人情况增减,曾纪泽不知道是头发长得太快还是有洁癖,比一般人剃的勤。
曾纪泽当过驻英国法国大臣,在外国呆了好几年。这期间,作为大清的公民兼政府公务员,曾纪泽也必须照样按时剃头。从日记看,在外国期间曾纪泽剃头梳辫什么的都没耽误,频率和在国内差不多。问题是,隔个五六天就得剃一次,这剃头师傅是哪儿找的呢?
曾纪泽是第二任驻英法大臣,他的前任就是赫赫有名的中国第一位驻外外交官郭嵩焘。郭嵩焘也爱写日记,而且还是小学老师打高分那种,爱抒情、长叙事、多议论,所以你在他的日记里绝对看不到吃饭睡觉这种小事,当然也看不到他剃头的情况。但作为日记,总有一点琐事,比如光绪四年五月十三日的这件小事:“剃发钟四嗜酒任性……此邦人士辐辏,车马殷阗,而从不闻喧哄之声、嚣陵之语……钟四等辈,喧呼叫呶,肆无忌惮……万不足留也,乃并遣使回京。”(郭嵩焘《伦敦与巴黎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