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关于香菱的谶言便立即发生了改变,第六十三回她在占花名儿时掣了一根并蒂花,题着“联春绕瑞”,上面的预谶诗是:“连理枝头花正开”。所以前面的“香魂返故乡”还可以理解为她后来与宝玉私奔回到了故乡姑苏。礼尚往来,香菱前半生在贾府度过,宝玉后半生也该在甄家度过了。这也意味着真与假两种哲学不但能够达到统一,而且必须达到统一才能超越平凡的生命。
真正是雏凤清于老凤声啊,想当初甄士隐毕其一生都没有得到“通灵宝玉”式的儿子(甄士隐做梦即是向佛道求子),他女儿却用柔弱的臂膀将这个神奇的男子实实在在拥入了怀抱,迎进了家门。此时的宝玉就是小说开篇的那个“我”,那个“堂堂须眉”,那个《石头记》的作者。逆境让甄士隐玄想、沉沦,却让英莲更加务实而又勇敢。苦难原是一种财富,行胜于言,行胜于梦。
甄士隐在梦中非常看不起“偷香窃玉,暗约私奔”式的爱情,但身在末世又有什么更好的手段争取自由与爱情呢?要求贾宝玉束手就擒,跟着家人一起去北京入狱受刑吗?(贾宝玉已从第七十五回甄家和甄宝玉的变故获得警示。)要求香菱坐以待毙,等着被薛蟠、夏金桂打死骂死吗?他们做不到,他们也不是那种懦弱无为的人。偷香窃玉可成大俗,亦可成大雅;暗约私奔可成风月,亦可成儿女真情。
三、香菱为宝玉而变,宝玉为香菱而生
从本质上看,宝玉与香菱私奔是源于心灵的默契相通,爱情的水到渠成,香菱一生成长的过程对应着宝玉心中理想女性的设计过程,关系十分微妙:
当第一回“鲜明莹洁”的宝玉投胎之时,甄英莲已是一个“粉妆玉琢”的三岁女孩,正等着有个“通灵宝玉”般的小弟。
当宝玉阴差阳错降生在贾府之后,英莲也曲曲折折来到了贾府。
当宝玉第五回梦见兼具黛玉和宝钗之美的可卿时,第七回金钏和周瑞家的都说香菱的仪表酷似东府少奶奶。
当宝玉不能调和袭人、麝月、黛玉与宝钗等人的优缺点,想着“焚花散麝,而闺阁始人含其劝矣;戕宝钗之仙姿,灰黛玉之灵窍,丧减情意,而闺阁之美恶始相类矣”,信心尽失之时,凤姐赞香菱说:“香菱模样儿好还是末则,其为人行事,却又比别的女孩子不同,温柔安静,差不多的主子姑娘也跟他不上呢。”
当宝玉艳羡宝钗的贤惠性格与绘画技巧之时,香菱正跟着宝钗学针线、女红。
当宝玉称赞黛玉的诗作超凡脱俗之时,香菱向黛玉孜孜不倦学诗,让宝玉不由得感叹:“这正是地杰人灵,老天生人再不虚赋性情的,我们成日叹说可惜他这么个人竟俗了,谁知到底有今日。可见天地至公。”香菱进步也很神速,咏月诗写到第三稿就让黛玉自叹不如了。香菱从此将黛玉高贵的灵魂取代。
当宝玉难舍袭人床上之妩媚温柔时,香菱与袭人交换石榴裙,袭人将香菱摔脏的“脏衣服”拿走。香菱从此将袭人的肉体取代,宝玉转而拜倒在香菱的石榴裙下。
当宝玉将木石前盟、金玉良姻、阴阳麒麟、双艳图一一舍弃,陷入迷茫之时,香菱有意无意拿出了生机勃勃的“夫妻蕙”,宝玉眼前一亮,随即找来“并蒂菱”工整应对。接着便小心翼翼地“蹲在地下,将方才的夫妻蕙与并蒂菱用树枝儿抠了一个坑,先抓些落花来铺垫了,将这菱蕙安放好,又将些落花来掩了,方撮土平服。”他不是在葬花,是在珍藏理想,播种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