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摘自《中国社会科学报》2011年5月12日第四版 作者:方为 原题为:史学何以值得尊重——反思中国史学传统
在人类知识谱系中,发轫较早同时又具有奠基意义的学问,非史学莫属。在传统中国,历史学更源远流长,被誉为“古今之大文”(洪亮吉语),在世界学术史上占据着独特地位。梁启超谓:“我国二千年来史学,视他国为独昌。”又说:“中国于各种学问中,惟史学为最发达;史学在世界各国中,惟中国为最发达。”然而,位置重要并不等于值得尊重。中国史学凭什么赢得人们的尊重?这恐怕要从学术传统中寻找原因。
讲究实证,是中国史学最鲜明的学科特色,也是它有资格被作为“科学”对待的重要理由。史学,讲的是用事实说话。这主要包含两层意思:一是记录历史,推崇秉笔直书,所谓“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秉笔直书是要冒风险的,史学家要真正做到,就必须一秉至公,不为名诱,不为利动,不为势移,将历史记录作为千秋之事。像齐臣崔杼杀死齐庄公,当时的史家即据实直书:“大史书曰:‘崔杼弑其君。’崔子杀之。其弟嗣书而死者,二人。其弟又书,乃舍之。南史氏闻大史尽死,执简以往。闻既书矣,乃还。”
面对淫威,抱必死之念,坚定前行,这样的史家没有理由不受到尊重。二是研究历史,讲究言必有据,不为空谈,即所谓“通儒之学,必自实事求是始”(钱大昕语)。真正严谨的历史研究,绝不止步于孤证不立这种常识性的要求,而是强调要尽可能全面、准确地占有历史资料。穷尽资料是不可能的,但不能成为轻率结论的借口。那种撞到沙丘即宣称发现新大陆,捡到孤木即吹嘘拥有大森林的做法,素为严肃学者所唾弃。遗憾的是,这一现象在当前的中国史学界并不少见。
崇尚经世,推动着中国史学在社会变革中发挥着独特的作用。史学,就其观察方式,是面向过去,但其出发点是服务当下,着眼未来。历史学当然能够成为一些人多愁善感、发思古幽情的工具,成为炫耀博学、招摇过市、哗众取宠的资本。但作为一门严肃的学问,经世才是它真正的宗旨所系、要义所在。秦汉以降,中国传统社会的主流意识形态,就理论层面而言,主要是借助正统的经学和史学建立起来的,并通过经学和史学得到维护,即“证诸六经之文,通诸历代之史,以为敷政出治之本”(熊赐履语)。
清儒章学诚就明确指出,“史学所以经世,固非空言著述也”,“后之言著述者,舍今而求古,舍人事而言性天,则吾不得而知之矣。学者不知斯义,不足言史学也”。正因为史学是研究治乱盛衰之学,为学理政者不可丝毫忽视。著名学者凌廷堪对弟子说:“至若史学,则所关者甚钜。向所立《资治通鉴》课程,不可间断。诚以此书乃史家之绝业,治乱成败,了如指掌。读之则眼界日扩,识见日超。读一次则有一次之益,二次三次则有二次三次之益。不特免王充陆沉之讥,由此而措之,且可成为有用之学。”
然而,史学经世的方式,不是简单地按照统治者的需要炮制御用文章,不是为了迎合流俗的偏见别有用心地歪曲和剪裁历史,而是坚信“学问乃千秋事”,本着对历史负责、对时代负责、对未来负责的精神,直言无隐,独抒己见,通过对历代盛衰成败的理性思考,通过对历史资料的发掘、整理和分析,鉴往思来,对解决现实问题提出有价值的建议或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