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便宜
“世情推物理,人生贵适意,想人间造物搬兴废。吉藏凶,凶藏吉。
“富贵那能长富贵?日盈昃,月满亏蚀。地下东南,天高西北,天地尚无完体。
“展放愁眉,休争闲气。今日容颜,老于昨日。古往今来,尽须如此,管他贤的愚的,贫的和富的。
“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受用了一朝,一朝便宜。百岁光阴,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
这曲子与“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处来兮何所终!”又与“焚我残躯,熊熊圣火”经文的共通点,是感慨人生短暂无常,人生悲欢离合之不可期,本来悲观消极的味道很重。但是这个悲观消极的看法,却可以生出一个极积极的人生目标:“为善除恶,惟光明故”、“受用了一朝,一朝便宜”——一种为抱不平视死如归的精神。
人生反正短暂,欢乐反正空虚,荣华富贵反正都要尽归尘土,活著反正充满愁苦,死又有甚么可怕呢?既然随时随地可以死,那么全力追求唯一值得追求的光明、自由,又有甚么要担忧?当然,理想未必可以达到,人生毕竟有限,人力毕竟薄弱,但是“受用了一朝,一朝便宜”,每一个在无惧地为光明而奋斗的日子,都是一个受用了的日子。人生虽然苦涩无比,也绝不是毫无意义。
这种人生观非佛非道,也不属儒、墨,既而出世,亦复入世,超越凡间,也是深恋凡间,只是一种浪漫思想,也可以说是理论上的悲观与行动上的积极的混合体。我不能想像本著这种人生观的侠士会是一个甚么模样的人,会留下甚么事迹,可惜得很,金庸小说没有哪一个人物完全体现这种精神,虽然很多金庸人物都有一点点这个成分。
也许,在动荡的时代,当一切最理智的计算都不能给我们任何满意答案的时候,我们便只剩下两种选择:忍气吞声以求宁静,或者追求理想而视死如归;要若无其事地效法周伯通与小龙女的太上忘情,那未免太勉人所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