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那些新闻,我就觉得很反感。为什么这么多人在装B?”
两个星期前的一天,成都,在一次教师们的麻辣火锅聚会里,有人开玩笑地提起外界对“范跑跑”的道德抨击。就像记者在多次采访中看到的一样,范美忠立刻展开了反驳:“你叫老师采取措施,你怎么能知道这些措施不造成更大的伤亡?在美国救火手册里,你去救人是不对的,因为这可能导致消防员要多救一个。你必须最快时间脱离危险!”
大家又都笑了:“对啊,你跑得最快了!”——“老美”(朋友们对范的昵称)于是不好意思地跟着笑了笑。过了一会儿,他带着一点点酒意,一点点激动地说:“20年以后,地震灾区将有以范美忠命名的重建楼房!”
对比起自我的期许,在现实中仍记得范美忠的,是即将在5月12日正式开放的建川地震博物馆,这里陈列着范美忠在跑出课室前留在书桌上的《红楼梦》。在那本书的封面,范认真地写上了几个字:“正在讲课。范美忠。5月12日。”——除了这本书,范美忠还捐出了当天跑出教室时戴着的黑框眼镜。
范认为黑框眼镜纪念着他的一次重要胜利。在凤凰卫视与知名时事评论员郭松民那场著名的辩论中,他也是戴着这副眼睛与郭“战斗”。 “我体验了一下被大批判的感觉,”他得意地笑着说,“那次辩论,使那些所谓道德家的面貌暴露无遗。”
在那场辩论后,暴跳如雷的郭松民被网民指为“郭跳跳”,网络民意对范的支持率大幅上升,超过了一半。直到现在,朋友谈起一些公开抨击范美忠的教育界人士时,范美忠还会说:“他有本事,就来跟我在大庭广众面前PK一下。”
与郭松民的辩论是范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与社会主流人士的正面接触。但这种对抗并不能解决范的实际问题。去年6月11日是他记忆很深刻的一天。在接受了无数访问,筋疲力尽的那天,范准备坐车到重庆散心,然而在火车站,他接到一个电话——“学校把我给解聘了。自此我没再管(关于地震言论)这事了。”
自去年6月以来,一直在阅读里过日子里的范美忠,几乎不去主动了解地震的新闻。今年春节期间,他曾跟随一个企业的地震参观团,第一次到了重灾区映秀,他说自己当时并没有被触动,因为他到达的都是比较知名的,救援物资比较多的地区。
“我从来不关心那些明星,”他对记者说,“而且,很多根源性的问题都没有解决,我认为这种条件下做什么都不大管用。一看到那些新闻,我就觉得很反感。为什么这么多人在装B?”
“人家人格分裂是常态,我人格不分裂是变态。”
5·12大地震对范的影响,莫过于他教书的权利,以至于一直有新闻描述他被吊销教师资格证,而实际上,他一直都是“无证上岗”——当年以北大毕业生身份开始教师工作的范美忠,人事档案目前仍然在第一份工作的城市,自贡的教育局。至今,网络上还可以搜索到范在2005年发表的《寻找有意义的教育》。
范美忠的母校,北京大学历史学系的党委书记王春梅曾说:“以我们系出了范美忠为耻”,其中一个理由是范把历史系的老师都骂了一遍。曾聘请过范的广州华美学校,也表示范美忠在课堂上实在太离经叛道,因此将其迅速辞退。
现在,在成都的教育界,时而有领导在公开的演讲场合抨击范美忠,范曾经供职的某个成都教育杂志的编辑部,去年还不时有电话打进来骂,范的一些朋友气不过,有时也会直接在电话里骂回去。
单就地震当天的行为而言,在地震重灾区北川,记者日前回访的县级教育部门以及北川中学,多位不愿意具名的教育系统内人士都认为,“范跑跑”的行为可以理解,“不过谁都不会说出来而已”——对于这种境况,范的理解是:“人家人格分裂是常态,我人格不分裂是变态。”
“我想他更多的是在争取教师的生存权。”一位认识范美忠三年的何姓女士对记者说,“地震后,都在传颂老师的牺牲。但是,老师事先没有接受相关的训练和辅导,加上教师在社会中的弱势,其实他们很难承担(救助者)这样的角色。”
去年9月,教育部制定新的师德规范。在第二条的“热爱学生”中,将“对学生严格要求”改为“对学生严慈相济,做学生良师益友”,并新增“保护学生安全,关心学生健康,维护学生权益”。很多评论认为,这是针对范美忠言论而作出的修订。
现在,范美忠回想起去年铺天盖地的指责,仍然耿耿于怀:“老师的权利那么少,工资这么低,但是人家忽悠你要去牺牲去奉献;家长也觉得,你死总比我的子女死要好,也给你一个神圣的光环。”
地震之后,范与教育界同行的接触少了很多。“他被这个(地震言论)问题困扰,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然后,他阅读哲学方面的东西更多了。”一个范美忠的朋友形容。
在记者第一次采访范美忠时,他正穿着短裤,在操场上跟学生打篮球。在范美忠的宿舍里,堆着各种思想类书籍,除了打篮球、上课,他就与这些书本为伴,这也是他现在最大的乐趣来源。最近,他也在为一些读预科的学生准备辩论课,这个过去在学校里总是表现得独来独往的人,为学生准备的新辩题是:《IQ重要还是EQ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