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就是这样的大师,他这个学人也不是专家型的。《论语·子罕》记载了一件事:有个村民(达巷党人)评论孔子,说是“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孔子听说后,就对自己的学生说:那我做什么人?马车夫,还是射击手?还是做马车夫吧(吾何执?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矣)!这段话,历来也有两种解释。郑玄、朱熹他们的解释,是说达巷党人赞美孔子,说孔子这人太伟大了,六艺都通,没办法用一门学科来称他为专家。孔子自己谦虚,选择了地位最低的马车夫。我倒是更赞成杨伯峻、林语堂、李零等先生的解释。李零先生的解释见于何书,前面说过了。杨伯峻先生和林语堂先生的解释,则分别见于《论语译注》和《孔子的智慧》(以后引用这两位先生的观点,亦均见于以上两书,也不再注明)。按照这三位先生的解释,所谓“博学而无所成名”,或者是叹息,或者是讥讽。叹息的意思是:孔子博学是博学,可惜没有足以树立名声的专长(杨伯峻的解释)。讥讽的意思则是:孔子博学是博学,可惜样样都通,件件稀松(林语堂的解释)。李零先生也认为是讥讽,但认为孔子的回答很巧妙。李零先生说,孔子是拿马车夫和射击手做比方。射击手是只盯着一个目标,马车夫是到处跑。孔子选择马车夫,就是选择广博,不选择精专,也不在乎能不能当“专家”。看来,他老人家要是活在今天,就不会说学中文的怎么可以讲历史。
孔子是好学的,也是博学的。更重要的是,他的学问做得很活,不是那种死学问。他认为“三人行必有我师”(《论语·述而》),生活中处处有学问,跟谁学并不重要(亦何常师之有),重要的是活学活用,举一反三,卓有成效。那么,怎样才能把学问做活?两条:一是悟性,二是贯通。据《论语·公冶长》,有一次孔子问子贡:阿赐呀,你和颜回比,哪个更强些?子贡说,阿赐怎么敢比阿回?阿回听到一就能想到十(闻一以知十),阿赐顶多才想到二(闻一以知二)。这里有个细节请大家注意,就是孔子说到颜回和子贡,都是称名不称字(子贡名赐,颜回名回,字子渊)。子贡回答孔子的话,说到自己,说到颜回,也都称名。这就是“礼”。依礼,与长者、尊者说话,无论提到自己,还是同辈,都是只能称名的。所以孔子的问话,是“女(汝)与回也孰愈”;子贡的回答,则是“赐也何敢望回”。于是孔子说,是比不上(弗如也)。他还说:“吾与汝,弗如也!”这话什么意思?一种解释是:我赞成你的说法,你是比不上他。另一种解释是:我和你,都比不上。两种解释,都通。
孔子对颜回的评价,为什么这么高呢?就因为颜回有悟性。孔子做学问,最反对四种毛病,叫意、必、固、我(《论语·子罕》)。意,就是凭空想象;必,就是绝对肯定;固,就是固执拘泥;我,就是自以为是。这四种毛病,孔子都没有,今人都不少。原因之一,就是没悟性,一根筋,认死理,画地为牢,还死不开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