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年前的孔子听了这悲吟,说了一句话:“《绿衣》之忧,思古人也。”(上博简《孔子诗论》)三千年后的我听了这悲吟,也想接着说一句:“今人之忧,不思《绿衣》。”
绿兮衣兮,绿衣黄裹。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心之忧矣,曷维其亡!
绿兮丝兮,女所治兮。我思古人,俾无訧兮!
絺兮绤兮,凄其以风。我思古人,实获我心!
——邶风·绿衣
我在一篇论文中说过,“兮”字并非楚风所专有,早在屈原几百年前,你看,在《诗经》里就有了兮字句。
解读《诗经》,我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就是一段特定的历史时期内,一群人的解读方法和得出的结论往往是非常相似的。比如这首《绿衣》,汉唐之际的《毛诗序》、郑笺、孔疏都以为这是庄姜伤己失位之作;而现代则普遍认为,这是写男子(丈夫)对故妻的思念。其中的奥妙确实引人深思。
鲁迅先生认为,这是由于经学家看见淫,而革命家看见排满。我则以为要恰恰倒过来,是经学家看见革命,革命家看见了淫。
比如这首《绿衣》,显然是礼崩乐坏的写照,在现代人眼里,突然冒出了一个丈夫、一个亡妻。一首感时伤世的诗倒成了千载以来悼亡诗的先声。
丈夫何在?亡妻何在?细心地盘点他们的思路,才知道,都在“绿兮衣兮,绿衣黄裹”这一句话里。理解这句话,是全诗的关键。革命家是把这句诗当成写实来读的,啊,看到这绿色的衣服,黄色的里子,睹物思人,心里的悲伤无以言之。衣服嘛,自应是女人之爱物,男子是不屑于此的。更兼后面还有一句“我思古人”,“古人”是谁?又有了分歧。余冠英等认为,古人即故人,指故妻。于是丈夫也有了,亡妻也有了。实在高明,他们能够从无中看出有,从活中看到死。
经学家是把这首诗当成是兴中含比来读的,绿衣黄里,不过是兴而又比,但是作者不把比的内容说出来。我不是经学家,但我认为,经学家再怎么失败,也比起我自己来多读一些原典,多一些功底,对古人看得通透;而革命家有什么?有的都是现实,以现实来写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