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之成一民族一国家者,亦各有其生命焉。有青春之民族,斯有白首之民族,有青春之国家,斯有白首之国家。吾之民族若国家,果为青春之民族、青春之国家欤,抑为白首之民族、白首之国家欤?苟已成白首之民族、白首之国家焉,吾辈青年之谋所以致之回春为之再造者,又应以何等信力与愿力从事,而克以著效。此则系乎青年之自觉何如耳!异族之觇吾国者,辄曰:支那者老大之邦也。支那之民族,濒灭之民族也。支那之国家,待亡之国家也。洪荒而后,民族若国家之递兴递亡者,茻然其不可纪矣。
粤稽西史,罗马、巴比伦之盛时,丰功伟烈,彪著寰宇,曾几何时,一代声华,都成尘土矣。只今屈指,欧土名邦,若意大利,若法兰西,若西班牙,若葡萄牙,若和兰,若比利时,若丹马,若瑞典,若那威,乃至若英吉利,罔不有积尘之历史,以重累其国家若民族之生命。回溯往祀,是等国族,固皆尝有其青春之期,以其畅盛之生命,展其特殊之天才。而今已矣,声华渐落,躯壳空存,纷纷者皆成文明史上之过客矣。其校新者,惟德意志与勃牙利,此次战血洪涛中,又为其生命力之所注,勃然暴发,以挥展其天才矣。由历史考之,新兴之国族与陈腐之国族遇,陈腐者必败;朝气横溢之生命力与死灰沉滞之生命力遇,死灰沉滞者必败;青春之国民与白首之国民遇,白首者必败,此殆天演公例,莫或能逃者也。支那自黄帝以降,赫赫然树独立之帜于亚东大陆者,四千八百余年于兹矣。
历世久远,纵观横览,罕有其伦。稽其民族青春之期,远在有周之世,典章文物,灿然大备,过此以往,渐向衰歇之运,然犹浸衰微,扬其余辉,以至于今日者,得不谓为其民族之光欤?夫人寿之永,不过百年,民族之命,垂五千载,斯亦寿之至也。印度为生释迦而兴,故自释迦生而印度死;犹太为生耶稣而立,故自耶稣生而犹太亡;支那为生孔子而建,故自孔子生而支那衰,陵夷至于今日,残骸枯骨,满目黤然,民族之精英,澌灭尽矣,而欲不亡,庸可得乎?吾青年之骤闻斯言者,未有不变色裂眥,怒其侮我之甚也。虽然,勿怒也。吾之国族,已阅长久之历史,而此长久之历史,积尘重压,以桎梏其生命而臻于衰敝者,又宁容讳?然而吾族青年所当信誓旦旦,以昭示于世者,不在龈龈辩证白首中国之不死,乃在汲汲孕育青春中国之再生。吾族今后之能否立足于世界,不在白首中国之苟延残喘,而在青春中国之投胎复活。盖尝闻之,生命者,死与再生之连续也。
今后人类之问题,民族之问题,非苟生残存之问题,乃复活更生、回春再造之问题也。与吾并称为老大帝国之土耳其,则青年之政治运动,屡试不一试焉。巴尔干诸邦,则各谋离土自立,而为民族之运动,兵连祸结,干戈频兴,卒以酿今兹世界之大变焉。遥望喜马拉亚山之巅,恍见印度革命之烽烟一缕,引而弥长,是亦欲回其民族之青春也。吾华自辛亥首义,癸丑之役继之,喘息未安,风尘澒洞,又复倾动九服,是亦欲再造其神州也。而在是等国族,凡以冲决历史之桎梏,涤荡历史之积秽,新造民族之生命,挽回民族之青春者,固莫不惟其青年是望矣。建国伊始,肇锡嘉名,实维中华。中华之义,果何居乎?中者,宅中位正之谓也。吾辈青年之大任,不仅以于空间能致中华为天下之中而遂足,并当于时间而谛时中之旨也。旷观世界之历史,古往今来,变迁何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