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龙巷口的蓬莱村茶馆,是个老字号,为安丰老街上招待客人的高档去处。茶馆门口,悬挂三盏大红灯笼,写着“蓬莱村”三个黄字,两层廊檐台上去,回廊曲折,雀替门楣,雕出花样,十分雅致。散座席上,摆放两溜方桌,接待寻常百姓,雅座包厢招待商贾宾客,雕花杉木窗格,镶嵌彩色玻璃,不时有丝竹之音,从隔扇间传送出来,伴随着淡淡油烟味,袅袅菜肴香,生出许多诱惑。木柱回廊间,地板一响,听得有人吆喝:“雅座请——”,“菜来了——”,桌子板凳在木地板上一阵响动,渲染着蓬莱村的气氛。
蓬莱村的师傅,个个精明强干。管账先生丁瘸子,门槛忒精,只要伙计上菜时,喊出菜名,随即落笔记账,用餐结束,就可以报出价钱。店员大鼻子,头上有硬功夫,能顶三层面碗,再加三笼点心,走在地板上,咚咚咚咚——,疾步如飞,边走边喊:“来喽——”,既是与过往的顾客打招呼,也是一种炫耀。有人数着他头上的面碗,一层六碗面,三层十八碗,乖乖隆的咚!惊叹得直伸舌头。怪不得天长日久,大鼻子头发掉光了,头顶光秃秃的。茶馆里为了聚集人气,专门约请评话艺人说书,每天下午空档时,说上两个钟头。茶馆跑堂为听众送热手巾把子,买烟添茶。蓬莱村早市食客盈门,下午书场满座,晚上生意兴隆,在里下河名声远播。
紧邻蓬莱村,张步宽绸布庄三间门面,雕花门楼,水门汀地面光洁照人。店堂上方,用樟木雕刻“福禄寿”三星拱照,作为店徽,“张步宽绸布庄”六个大字,金水髹漆,光彩照人。店堂内进深很长,却宽敞明亮,两厢玻璃格货橱里,陈列着五颜六色的绸缎布匹。低档的有色织布、印花布、黑哔叽、骆驼绒、花呢、直贡呢布料;高档的有府绸、拷纱、香云纱、织锦缎、真丝杭罗等绸缎。店堂朝外安放一座特大穿衣镜,光洁明亮。店容店貌,在老街上首屈一指。店堂员工十多人,各司其职,有条不紊,顾客来来往往,店员忙上忙下。柜台里安放一台留声机,不时播放雅致曲调,在老街石板上流淌。
老街接近尾声,又是一派景象。水码头边的吴岳山茶社,为来往货船客人歇脚之处。这是真正意义上的茶社,两间门面,十来张茶桌,有茶客进门,随意坐下,只要喊出红茶绿茶,有人就应声过来,拎着一把长嘴茶壶,几只青瓷茶盅,为茶客斟满茶水,任客人喝茶谈心。里下河茶社大都用下雨时等的天水,清冽可口,天水不够时,把河水隔夜贮存在水缸里,放进明矾,用竹竿搅动,烧出茶水,没有腥气和污泥味道。经常泡茶社的人有个习惯,通常坐在固定位置,不像在蓬莱村听书,往场子前头乱拱。茶客临时有事离开,不用关照,将茶壶盖子翻身扣好,伙计就不会撒去。茶社里东聊西扯,七嘴八舌,没有冷场时辰。跑堂的不时过来,提着大开壶续水,茶客很讲礼道,用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表示谢意。据说这个习惯,来自下江南的乾隆皇帝。
与茶社相邻,是爿老虎灶,榻子门卸了半边,老虎灶上热气腾腾。水开后不光供隔壁茶客饮用,还顺便给附近人家冲热水。五十多岁的胖子师傅,用铜勺子从汤罐里舀出滚开的水,经过大小漏斗,灌入来客的竹壳水瓶、汤焐子、锡水壶。老虎灶上的水,是用砻糠木屑烧的,灶房堆了半间砻糠。这砻糠用船运到码头,再用人力挑进灶房,砻糠不重,挑起来晃荡晃荡的,像扭秧歌。灶上进砻糠的口子,挤在汤罐旁边,师傅用铁钩子挑开封口盖板,放进大漏斗,再用箩筐盛着砻糠,一点点地往里倒,之后再趴到灶头底下扒拉,出掉砻糠灰。老虎灶上的活计辛苦,师傅忙上忙下,进砻糠、出灶灰、冲开水,水滚了一时没人冲,还要舀到保温木桶里储存。胖师傅常年穿单衣,系围裙,脸上碰着煤灰,滴着汗水,对待来客,却一律笑意盈盈,像个大肚笑佛。冲茶喝茶的客人,在雾气蒸腾中,总能领受到一份老街的温淳。
老街延伸进二十一世纪,南来北往的人们,不时走上石板路,东张西望,寻找早年依稀的光点,褪色的记忆。过往的岁月,在老街上垂直横穿而去,划出一块街面,铺设宽阔的柏油路面。现代车辆绕不开石板街,老街豁出口子,千年古韵,也随着马路流向范公堤,流入里下河深处。现在,老街上的人们,又在抚摸延展着老街,掸扫它的尘埃,梳理它的妆束,把它恭恭敬敬地捧入中国历史文化名镇的史册。
(责任编辑:柑柠凤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