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华民族，有两位被一代一代的炎黄子孙承认并虔诚膜拜的远古先祖，一位是炎帝神农氏，一位是黄帝轩辕氏。在中国的名山中，以这两位先帝之名冠之的，一是湖北省境内的神农架，一是安徽省境内的黄山。上个世纪末，我曾游历过黄山，游后我认同一句名言：黄山归来不看山。本世纪第一个夏天，我到神农架的山水之间行走，归来后我却不能一言以蔽之，因为神农架丰富的内涵使我无法浓缩出一句掷地有声的语言。 我的家与神农架的距离其实并不遥远，只是数十年不曾涉足又读过一些关于那个地方的神秘传说，便有咫尺天涯之感。对于那个尚存“原始”的地方，我不能不久久地久久地神而往之。 啊！神农架，一个方圆3250平方公里的藏娇纳秀的绿色群峦，一个与中华始祖炎帝神农氏的丰功伟绩、人格力量紧紧相连的神话王国，一个百草留香百兽留迹并有野人出没的神奇地域，一个曾孕育出汉民族创世史诗《黑暗传》的文化热土……那是远离尘世的世外桃园么？那是走进去就让人迷失方向的浩瀚林莽么？那是创建华夏农业与医学文明的摇篮么？那是寻找野人的“野人”们难以割舍的归宿么？……在遐想中，我似乎看到了连阳光也难以照进的驳杂阴森的密林，我似乎听到了虎啸狼嗥与燕雀啁鸣，我似乎感触到清凉清凉的溪水。从我指间流过，我似乎闻到了百草独特的药香……啊，神农架，我似乎看到了那直插3105．4米高峰(神农架最高峰神农顶的高度)的“梯架”，我似乎看到了那位长髯老翁身背药筐一步步攀援的身影，我似乎看到了在他身边缭绕的祥云，以及在他身边歌唱的云雀，随着他步履的上升，我似乎也看到了那悬崖绝壁上硕大的千年灵芝，看到了如伞列阵的灵芝园。啊！神农架，此时此刻，我又似乎听到了从云雾中飘来的天籁之声： 帝尝百草兮，普天敬仰， 首著药章兮；万民永唱。 一个意念涌上心头：如果有幸走进神农架，我当虔诚地拜谒这位华夏始祖。 一 神往变成现实，我终于身临神农架。我来到一个名叫小当阳的地方，小当阳是神农架的南大门，一条柏油公路从山峦间穿越，南达宜昌，北连十堰。路东，一面拔地而起刀削斧劈般的巨石高耸入云。这就是被誉为通天宝鉴的当阳石。路西是神农坛，也是当年百姓送别神农南巡的地方。当我漫步到神农坛时，一眼便看到当年炎帝与百姓共栽的一棵铁坚杉，作为历史的见证，铁坚杉正挺立于神农坛的山坡上，是那么的高大、壮实，六个人伸出双臂方能合抱。树边有一石碑，碑文字体古拙，从题款得知，此乃当代著名雕塑家钱绍武先生撰书的《杉王颂》：“万木凋落，惟尔独盛，巍然屹立，郁郁青青，千年风雪，与尔无侵，乡民膜拜，响应若神，今我来游，如见亲朋，巨干四展，如邀似请，冥交默契，开我心魂，封尔为王，百姓之诚……” 钱绍武先生是神农祭坛的设计者，也是神农塑像的造型者，没有对神农氏丰功伟绩道德精神的深邃理解，是很难把握这让炎黄子孙魂牵梦绕的神农坛布局造型的，因为这里所有的一切既要经得起当代专家学者和黎民百姓的检验，也要经得起历史与未来的检验。 且看神农坛的布局：神农坛的位置选在青山环抱的一块坡地上，这块坡地不是封闭式的，进出神农架的主干道从绝壁与祭坛间通过，这就有了进出的空间。从林间小路迤逦上行，便能见到神农坛全景。祭坛的布列与自下而上的墀阶以及高高在上的神农塑像一起构成了一个逐级登高的祭祀格局，显示着皇家建筑的气派。 祭坛前有一小块平地，平地上有五色石铺就的图案，这五色石图案代表着“金、木、水、火、土”五行，图案外圆内方，体现了天圆地方之意。神农祭坛依山而建，下部是祭祀台，上部是神农塑像。祭祀台左、中、右是三块浮雕石壁，祭台前有九鼎八簋和一香炉，香炉的两边是功德箱和薰炉，祭台前方两侧各有一石柱，石柱上方是铁铸牛头像，石柱外侧分列一钟一鼓。两条从下而上的墀阶间夹着草坪，草坪随墀阶依势而上，每条墀阶各243级，停顿处之间的的阶梯为“9”的倍数，自下而上依次是9级、72级、63级、54级、45级。在中国“9”寓“久”，墀阶级数自然暗含“天长地久”之意。巨大的神农塑像座落在墀阶的上端，浅白色，背靠青山，头贴苍穹，面向东方，在青山与蓝天的映衬下，显得明晰耀眼。相传神农是神牛的化身，出生时头上就有两支角。且看这尊塑像：长髯齐胸，头挽发髻，长长的牛角横于头颅左右。据介绍，此塑像高2l米，象征中华民族在2l世纪蒸蒸日上，宽35米，高宽相加为56米，象征中华民族56个民族融合团结。塑像的下方有四个隶书大字：“华夏始祖”。注目瞻仰始祖塑像，我觉得他是一位饱经沧桑的老农，他的脸上写着典型的中国农民的朴实与厚道；又觉得他像一位睿智的思想家，宽阔的脑门和长髯显不出智者的风范。他双目微闭，似在思索着什么，似在回忆着什么，似在聆听着什么。 此时此地，整个神农坛庄严肃穆，置身于斯，面对心仪已久的华夏始祖巨大的塑像，我本能地俯首合十。萦绕于心的许多神奇故事似乎变成了一位历史老人苍凉的声音…… 二 “在很久很久以前”，这声音像汩汩流淌的溪水，把我带到了那个被称为“远古”的年代。 远古的人类过着原始部落的生活，千百年来被人们追怀歌颂的“构木为巢，以避群害”的有巢氏、“作结绳而为罔罟，以佃以渔”的伏羲氏、“钻燧取火，以化腥臊”的燧人氏，都是远古的名人，神农氏和轩辕氏属于他们的后辈。 传说神农氏出生在常羊山(又称厉山、列山，现为湖北随州所辖)的一个洞穴中。他出生那天，百鸟飞临此洞，百兽奔赴此洞，天象异然。这一天，少典国君之妻安登夫人临盆，生下一奇异男孩，此孩龙颜阔嘴，头生牛角。就在他降临人世之时，天上出现祥云，九眼井一齐喷出清泉，飞禽走兽在洞口一齐欢呼。 这孩子果然不同凡人，生下后三天能语，五日会走，三岁就长成八尺男儿，会耕作。这孩子不但体魄强健，能吃苦耐劳，而且智慧超群，很善于动脑筋。有一次耕作时他无意将手插进泥土，一翘，竟锹出一大块泥土，他想，用一个板状物插进泥土，不是可以将土翻起来么？手与泥土的启迪促成他发明了人类最早的农具耒耜(犁上的铧)，使耕作技术大大向前推进了一步。 在一次狩猎活动中，神农氏因雷雨困于森林，在搬移一棵被雷击倒的大树时，一枝弯弓似的树枝竟将他弹出丈余，这重重的一摔竟摔出灵感，于是他“弦木为弧，剡木为矢”，发明了弓箭。有了弓箭不仅利于狩猎，还利于征战。聪明过人、德高望重的他自然被大家拥戴为部落首领。作为部落首领，他深谙“有石城十仞，汤池百步，带甲百万而无粟，勿能守也”(《越绝书》)的道理，一直对农业特别重视。他既尝百草之为药，也嚼子实之为粮，终于品出五谷对人类大有埤益，于是教民将野生之黍、稷、菽、麦、麻等进行人工栽培，以解决人们的衣食之忧。 在远古之年当首领其实是极苦的差事，要吃比别人更多的苦，要受比别人更多的累，要想别人之未想，要干别人之未干，总之，要让老百姓从自己的劳心劳力中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要让社会生产力和精神文明不断发展。领袖没有谋私的权利，只有奉献的义务，这就是原始社会的法则。为了实现兴邦利民的追求，炎帝把自己坚韧不拔的精神和聪明才智发挥得淋沥尽致…… 突然，一阵祭祀的鞭爆声打断了历史老人的叙述。过了一会，一位年轻女子清脆的声音传来：“请大家看这石壁上的浮雕，神农一生的功绩都刻在上面。”这声音使我从冥冥中回到现实。 三 我告别神农塑像，沿着墀阶彳亍而下，走到神农祭台刻有浮雕的石壁之前。石壁上的浮雕极具古典美，画中人物形象古拙严谨，装饰味十足。抱着探寻传说中的神农一生伟业的愿望，我在石壁前留连，从图画中梳理着神农对人类文明不可磨灭的贡献。 左右两块长方形的石壁将内容不同的画面错落有致地组合在一起，画中有很多头上长角的人，那便是艺术家心目中的华夏始祖神农氏，在每一组画中，他既像传道授业的智者，也像普普通通的劳动者，从组画中不难看出降牛以耕、架梯采药、烧制陶器、织麻衣葛、焦尾五弦、日中为市、穿井灌溉、蜡祭傩舞等内容。随着对画面的品味，贮藏于心的文献与传说也相应浮出，让神思在现实与传说中游走。 神农氏本姓姜，为何以“神农”冠之？实乃他对农业生产的杰出贡献也。对此《春秋命历序》有这样的解释：“其教如神，使民粒食，故天下号皇神农。” 《礼畲文嘉》也说：“神者，信也；农者，浓也。始作耒耜，教民耕种，美其德信，浓厚若神，故为神农也。”“神农氏作，树五谷淇山之阳，九州之民乃知谷食而天下化之。”这是《管子•轻重》中的记载。总之，神农是人类农业的开山祖，农业生产的出现从根本上改变了人类专靠狩兽与捕鱼为生的时代，改变了人类的饮食习惯。早期的农业是非常落后的，为了提高农业生产的水平，神农除发明人类最早的农具耒耜、降牛以耕外，还教民“看天时，分地利，垡土壤，烧肥料”。《通鉴前篇》的记载是：“炎帝因天时地宜，斫木为耜，揉木为耒，始教民艺五谷，而农事兴焉。”由于神农认识到麻可以搓绳，可以织布，于是教民种麻织布缝缀衣裳，结束了原始人类赤身裸体的生活状态。 神农氏为什么又被人们尊奉为炎帝呢?这与他崇火与用火有关，火不仅让食物由生吃而演变为熟吃，而且他还发明了用火烧陶制器皿，这种烧制的陶器因发生了化学变化，既坚硬，又不吸收水份，与未被烧制的泥土制品相比，更好用、耐用，自然受到大众的欢迎，从此，制陶业兴旺起来，并延袭至今日。人们用“以火德之，以火纪官”的价值观颂其功德，便尊神农为炎帝。对此《纲鉴》有这样一段记载：“炎帝以火德，代伏羲氏治天下，其俗仆重端悫，不忿争而财定，无制令而民从，威厉而不杀，法省而不烦。于是，南至交趾，北至幽都，东至阳谷，西至三危，莫不从其化。” 神农是中国最早的郎中，所谓神农架之“架”，便是为采药而搭于神农顶的高梯。神农一生为给世人治病疗疾，不避千辛万苦，遍尝百草，又对百草之药性予以详察，并将实践与研究的成果上升为科学，编篡了最早的医学专著《神农本草》，对此《淮南子》日：“尝百草之滋味，水泉之甘苦，令民知所避就。”《通鉴前编》也有记载：“民有疾病未知药石，炎帝始味草木之滋，察其寒温平热之性，辨其君臣佐使之义。尝一日而遇七十毒，神而化之。遂作书以疗民疾，而医道立焉。：’据史料记载，神农之死也与探索本草有关。相传他南巡到了蛮夷之地(今湖南省)，在云阳山区发现了一种有刺植物，遂尝之，感觉清甜可口，于是吞咽入肚，谁知这是一种剧毒草，能致人肠断。误尝断肠草的神农终于以身殉医。 炎帝神农还是集市贸易的首创者。由于治理有方，生产发展，人们有了剩余产品，以物易物的交换已成为时代的需要，于是神农划出交换物品的地点，规定交换的时间，导致“日中为市”的形成，于是“致天下民，聚天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周易•系辞下》)的集市在中华土地上应运而生，繁花点点。 神农不仅精通农医，谙于军务，熟于商贸，还是一位了不起的艺术家，“上观法于天，下取法于地，于是始削桐为琴，练丝为弦”(《世本•下篇》)就是对民间乐器的一大贡献，而以三尺六寸六分之长琴，以“宫、商、角、徵、羽”之五弦奏出抑扬之音韵，便是器乐的启蒙。他还创立了蜡祭与傩舞，以祭天地，求安乐，那首“土返其宅，水归其壑，昆虫忽作，草木归其泽”的《蜡祭歌》，更显示出他作词与作曲，编舞与导演的能力。 画面与功绩，功绩与联想，给了我无尽的缅怀。 当然，神农氏还有一个更伟大的功绩，那就是在受到南蛮九黎族侵犯时，联合轩辕氏打败了以蚩尤为首的九黎族，促进了南北方的融合与一统，到黄帝轩辕氏执掌权鞭时，黄河流域与长江游域的广袤大地及其众多民族第一次统一起来，这就是中华民族。 啊！神农架，你不仅是祖国中部一个神奇与美妙的生态旅游区，是科考队员餐风露宿寻觅“野人”的地方，还是一部华夏远古历史的教科书，在神农架畅游与神农相关的胜迹，听关于神农亘古不衰的传说，让我补了一次中华远古的历史课，从这课中，我终于明白我们为什么叫“炎黄子孙”，为什么一代又一代的炎黄子孙都把伏羲、神农、轩辕奉为华夏至高无上的“三皇”。因为他们都曾在物质生活极其匮之、文化生活极其贫困的年代，以“公仆”之身，为民造福，鞠躬尽瘁，死而后己，这不是中华民族伟大的人格风范么？ 就在我立于功德壁前心祭神农之时，一首苍凉悲壮的歌悄然从小当阳的演出场飘来，这是一首古老的神农颂歌： 皇恩浩荡兮，功德无量， 始作耒耜兮，教民耕桑。 躬亲尝草兮，．首著药章， 日中为市兮，贸易乃创。 弓矢锐利兮，天下无双， 蜡戏盛会兮，万众共享， 无法而治兮，民富邦强， 功垂寰宇兮，亘古留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