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下午茶回忆里，总是隐约浮现出外婆那慈祥模样。

　　儿时在美国长大，每天由保姆从幼儿园接到外婆家，推开门就闻到香甜味道——从香港移居来的外婆深受英国文化熏陶，专门为下午茶带了整套茶具和茶叶。她最喜欢将各种精致点心摆在我面前，自己则端着一只玫瑰花样的茶杯，笑眯眯地看着我，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伯爵茶的芬芳，叫人心安。

　　在英国人传统里，讲究一日七茶，由清晨喝到午夜。自幼受此习惯熏陶的我一天也会喝上个五、六次，每天起床后，我习惯用散装伯爵茶叶煮一杯浓茶，热滚滚下肚，让头脑瞬间清醒。我的随身手袋里总比别人多一个“茶包”，特别放了几袋心爱的袋泡茶以便随时饮用，最常喝得当属薄荷茶与仕女伯爵。每当在外吃得油腻时，我就会请侍者帮忙倒杯滚水，投个薄荷茶下去换得唇齿清爽；而到了慵懒的下午时分，则泡上心爱的仕女伯爵，在醇厚伯爵红茶里多出一些柠檬香橙滋味，清香得沁入心脾。

　　中国人喝茶讲究沏泡，于是在茶之前加上“功夫”二字，以表示过程繁复讲究。而对于英国人，下午茶则是一个全套过程——天气、客人、桌台布置、茶具、点心，悉数聚齐，茶本身只是其中一项组成而已。天气和茶之间究竟有无关系？当然暖阳微风下坐在户外喝茶会心情良好，但若微微下起雨，大家一起躲在室内喝茶聊天也是一种快乐。如果我要宴请朋友喝茶，基本从当天上午就开始准备。首先要确认朋友们对茶的爱好，既可以是传统英式下午茶主角的大吉岭红茶、伯爵茶和锡兰茶，也能够选择多款经过演变加进果味或花香的加味茶。然后要在大清早去购买鲜花，花朵不能太大，例如小雏菊般小小一球点缀在桌面，而不是百合那样过高的花朵，否则会阻挡人们交谈时的视线。我喜欢在桌上铺垫纯白桌布来衬垫花朵与茶具，最好带有隐约的刺绣图案，当手指掠过它时能够感受到令人愉悦的浮凸感，引发微小的乐趣。

　　茶具选择在英式下午茶中算是一个大项目，对于一些英国人来说，欣赏茶具的愉悦甚至超过喝茶本身。从香港搬家到上海，我随身携带了七套茶具，专门为了适用不同客人。当父母到来时，自然要摆出那套他们在我结婚时送的名贵茶具，顺便聊起出嫁前的种种趣事；如果招待先生的男性朋友，则使用较为中性的格纹茶具，让男人们也能轻松地喝茶聊天，不至拘束；而女友间小叙，则搬出最娇俏的玫瑰花瓣茶具，杯碟起落中传递出一份只有女人间才默契明白的婉转美妙。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领了薪水，跑去瓷器专柜观望许久，才下决心买下一只昂贵茶杯。然后下一次有钱了，再领回家一只……待到某日收齐一套，洋洋洒洒摆出来，当中乐趣无法用言语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