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傩,是古代民间逐疫驱邪的一种巫术仪式。驱赶邪魅时,人们口中不断发出“傩”、“傩”的镇喝之声,故而这种活动便称为“傩”。由于傩仪中人们戴上面具,装扮成各种威摄精怪的神灵形象,“傩”仪中实际上已经包含了一种戏剧行为,所以“傩戏”之名也就相应产生了。
中国民间傩戏,现在比较集中地存留在贵州、江西、湖南、安徽四省,而贵池傩戏则是长江中下游地区傩戏文化的典型代表。贵池傩戏没有专门的“戏班子”,只是以氏族为单位,选族中喜爱傩舞、演唱的男子扮演角色,就在本族的祠堂前或社坛上演出。时间一般在每年正月初七到十五的夜间。
贵池人演傩戏,先是迎神,后是请神,演出结束后,还要送神。整个过程笼罩着神秘的宗教氛围。贵池傩戏在演出程序上分傩舞、傩戏、诵断三个部分。傩舞是迎请神灵的,傩戏是娱悦神灵的,诵断是与神灵“对话”,祈福祝年。
二
驱鬼祛病是贵池傩戏主要旨意。现在留传下来的剧目《关公斩妖》、《判官捉小鬼》都以逐鬼为戏剧情节。贵池源溪曹姓傩仪,选精壮男子戴上全堂面具,在村里巡走一通,名为“踩村”。意思是要把全村的瘟疫赶走。殷村傩戏快结束时,则由关羽命周仓,手舞大刀追杀三路瘟神。
乡间的傩事迎神,有时在有石、树为标志的社坛进行,伴随着祈子的活动。源溪曹姓在傩祭中向社神献上“灯伞”,哪家有新媳妇进门,则把傩戏照明的灯笼抢去挂在新房里。山湖村唐姓,生了儿子的人家准备八个红蛋,从傩戏人物鲍三娘、花关索的竹马下滚过,表示取得了生殖的灵力。村里所有想要男孩的人家都来他家讨那八分之一的红蛋,以求得子。贵池源溪金姓家族的傩戏中,有两个头上长着肉角的神人对舞。人执五色伞,一人执铜锣大的古钱。伞柄不断地插向古钱,做旋转,扛起一系列动作。这显然也是一种婚媾的象征。在缟溪曹村,“伞、钱”对舞而后,众人把舞过的披挂在纸伞上的纸条一抢而光,回去放在乞子妇女的床上,据说有宜男之效。如果谁家妇人当年生了男孩,她家第二年就要扎一把特大的“灯伞”,灯伞为两层,每层挂十二个灯笼,共二十四盏灯,与村上傩戏面具二十四数相合,于正月十三,敲锣打鼓送到祠堂中来。
在演傩戏之前,请神降灵是一大“关目”。贵池茶溪汪氏宗族的傩事中,被请的神有社公、社母、田公、地母、山神、五显灵官、霞光大帝、妙极如来。值得注意的是,昭明圣帝(梁太子萧统)也是贵池人崇拜的对象。据清人郎遂编的《杏花村志》,池州府中八月十二举行“昭明会”,各乡村的“傩队”都到城中的昭明祠祭拜。贵池刘街乡的青山庙也塑有萧统神像。这个情况反映了贵池人崇尚“文教”,希望子弟读书仕进的文化心理。
贵池南山刘氏宗族的傩事活动中,傩戏演完后,有一个“打社公”的节目。“社公”即土地之主,先祖之灵。届时,“社公”戴着面具出现在台上,手执竹鞭,向空中击打四次,念道:“一打风调雨顺,二打国泰民安,三打满门吉庆,四打五谷丰登。”这和江淮间鞭打春牛祈求丰年的古俗又融合在一起了。
傩戏的有些剧本带有鲜明的政治倾向性。如《寻夫记》第一出一个“吃拿卡要”的乡官上场便唱:“委乡霸,管乡村,三寸羊毫吓煞人,管到大年三十晚,有酒有饭也有金银。”这个“乡官”是个“净”的角色,他自己把自己的嘴脸唱出来了,也唱出了民间意识对他的贬斥。
三
贵池傩戏的面具一般用白杨、梧桐树刻制,把直径22cm的树干锯成35cm的小段,一剖为二,趁着潮湿雕刻。雕好后,放在开水里煮一煮,阴干后即不再变形。再请“杵师”(为佛像装金的漆工)油漆,描绘或安装须眉,并杀一只公鸡,将鸡血点在面具的七窍上。据说,只有这样,它才具有降附神灵的灵性。傩戏面具也分出生、旦、净三种角色形式,或二十四块或三十六块,或四十八块,又叫“社神”或“傩神菩萨”。傩戏面具陈放在祠堂的神龛中,叫做“坐堂”。傩事活动要用时,毕恭毕敬地把它取下,用酒擦拭一番(俗称“小开光”),放到面具箱中抬到活动场所去。不是专门的巫职人员不能碰面具,不允许把面具放在腰以下的部位,更不允许妇女从面具箱上迈过去。傩事活动结束后,专门举行仪式把面具“请”回庙堂“落坐”。也即是《贵池县志》所说:“群饮毕,返‘社神’于庙。”在盛装傩面具的木箱旁,一般有一把神伞。用五色新纸扎糊而成,一共有“十二层”,十二层象征着十二个月,五色代表着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意思是由神伞竖立在那里,接引着五方神灵来到人们请神的场所。在这个意义上,神伞就好像迎神引灵的“路标”了。
有些傩戏形式有点像演“双簧”,保持着讲唱文学的特点。刘街乡曹姓宗族的《陈州放粮》最典型。戏台就是祠堂前的一块空地,戏一开场,两个不化妆的“先生”坐在神案旁,讲唱故事,讲到哪个人物,后面就走出一个戴面具的人物,或坐在那里,或稍稍在舞台上走动走动,或一声不哼站在那里。当讲到另一人物时,“新人”登场,他就下去了。这里没有什么戏剧动作,只是给舞台增加了一种直观形象而已。但从傩文化的深层观念看,这是有含义的。因为在“傩”的巫术意识中,每唱到一个戏剧人物,他的神灵也就相应被呼唤出来了,神灵要有一个降附的躯壳;刚才讲的那不哼不哈的戴面具者,就成了降灵的躯壳。
从艺术上看,傩戏有些唱词也是很漂亮的。像《寻夫记》(又名《孟姜女哭长城》)描写杞梁与孟姜女分别一场。范杞梁唱:“因逃难,去看亲,不想相逢姜女身。正是好花遭雨打,月当明处被云遮。”孟姜女唱:“夫妻事,宿世缘,明镜分开各半边。铁打心肠肠也断,捶胸顿足哭连连。”唱词带有典型的民间比兴色彩,而且韵脚整齐,真情淋漓,不亚于士大夫文人的情词艳曲。
傩戏在演出时,已经比较重视调动看戏观众的注意力,每一个节目出场之前,都猛敲一段锣鼓,并放爆竹,就好像传统戏曲神仙出场时放一阵烟雾一样。《池州府志》讲,“妆神象,扮杂戏,震以锣鼓,和以喧号”。这种做法显然是在唤醒人们的艺术注意,以提高演出效果。
贵池傩戏保持了古代先民巫术祭祀的遗绪,而且仅仅在家族中承传,具有典型的社祭和宗族色彩,所展示的文化层面也相当丰富。近些年来,每到春节,都有不少中外戏曲研究家、舞蹈家、美术家到贵池观看傩戏演出。贵池傩戏成了研究皖南地区民间宗法社会、原始宗教观念以及民风民俗的生动史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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