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子的另一次被提及是在《应帝王》中。那是一个明显的寓言,列子、列子的老师壶子和神巫季咸在这个寓言中出场。列子似乎很容易受到神巫的迷惑,表现的象是一个滑稽小丑。但是在壶子的指示下,列子看来是真正找到了通向大道(而不是小技,譬如御风而行)的门径。“雕琢复朴,块然独以其形立”,由雕琢复归于素朴,如无知之物般独立于世界。这正是庄子要肯定的态度。
从思想的联系上来考虑,列子的贵虚对于庄子的影响应该是巨大的。在道家的传统中,尽管老子已经注意到了“虚”的问题,有“致虚守静”、“虚心实腹”之说,可是其重要性并没有得到特别的强调。关尹在其后有“贵清”的主张,列子的贵虚应该就是这一基础上的发展。黄老学看来也分享了与列子相同的观念,因此强调“虚无形”作为“道”的性质。从这个背景上思考,庄子对虚的重视就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渊源有自。而且他更把虚由道落实到人的心灵之上,提出“心斋”之说,并以“坐忘”来指示具体的实践途径。这种思想上的联系应该是庄子有限度地肯定列子的主要原因。
庄子智慧
庄子注意到的人物还有宋荣子,一般以为就是宋陉,或者作宋鈃。《逍遥游》说:“而宋荣子犹然笑之。且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彼其与世,未数数然也。虽然,犹有未树也。”《天下篇》曾经论到宋子的学说,以为“不累于俗,不饰于物,不苟于人,不忮于众”,又引他的话说:“君子不为苛察,不以身假物”。综合起来看,宋子是一个严格区分己(身)与物的人,而且不把己身作为追逐外物的工具。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定乎内外之分”。在这个问题上,似乎可以发现宋与庄子的共同点。但是对于宋子来说,这种内外之分的执著,固然体现出他与世俗的不同,可是另一方面也表现出对己身的不能释怀。这最多算是强己以外物,与庄子的物我两忘仍然相距甚远。
到现在为止,我们还没有提到也许是对庄子思想影响最大的人物——老子。在一般的思想史描述中,庄子被认为是老子思想的主要继承和发展者。这种看法可以上溯到西汉初年,无论是司马迁的老庄同传,还是《淮南子》中的“老庄”并称,都反映出人们观念中老和庄之间的紧密联系。这种联系当然是以二者在思想上的共同性为前提的,另一方面也根据于庄子对老子的称述。内篇中涉及到老子的地方总计有三处,《德充符》和《应帝王》的记载是很清楚的,庄子笔下的老聃一如柏拉图笔下的苏格拉底,乃是后起者出于对思想传统的尊重,因此取先行者为自己的代言人。我们且看庄子笔下老聃的话:
“胡不直使彼以死生为一条,以可不可为一贯者,解其桎梏,其可乎?”
“明王之治,功盖天下,而似不自己。化贷万物,而民弗恃。有莫举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测,而游于无有者也。”
表达的无一不是庄子的思想。但《养生主》的一条因为有不同的理解,值得辨析:
“老聃死,秦失吊之,三号而出。弟子曰:非夫子之友邪?曰:然。然则吊焉若此,可乎?曰:然。始也吾以为其人也,而今非也。向吾入而吊焉,有老者哭之,如哭其子。少者哭之,如哭其母。彼其所以会之,必有不蕲言而言,不蕲哭而哭者。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谓之遁天之刑。适来,夫子时也。适去,夫子顺也。安时而处顺,哀乐不能入也。古者谓是帝之悬解。”
所谓不同的理解主要是针对着这段话对老聃到底持何种态度?郭象注自“始也吾以为其人也”至“不蕲哭而哭者”云:
“嫌其先物施惠,不在理上往,故致此甚爱也。”
文中的“其”当然指老子。依郭象这里的解释,秦失对老子颇多不满,认为他先物施惠,行不由理,才导致很多人“如哭其子”“如哭其母”。这里透露出明显的批评老子的意味。但是成玄英就已经对此进行了纠正:
“蕲,求也。彼,众人也。夫圣人虚怀,物感斯应,哀怜兆庶,悯念苍生,不待勤求,为其演说,故其死也,众来聚会,号哭悲痛,如于母子。斯乃凡情执滞,妄见死生,感于圣恩,致此哀悼。以此而测,故知非老君门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