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流堂”主唐瑜
“二流堂”的名字是郭沫若起的。住在碧庐的文艺家,都很有个性,自由散漫,懒散得很。盛家伦是代表,晚上不睡,早上不起,爱睡懒觉。大家笑话他“只吃不拉。”(只读书,不写作)戏称他是好吃懒做的二流子。“二流子”这个词是1943年从延安传过来的,大家认为新鲜好玩,便互称“二流子”。一次郭沫若来玩,听大家互喊“二流子”,觉得有趣,说“我看这碧庐就叫二流堂吧!”还要给题匾,只是没找到宣纸,没写成。“二流堂”的外号就这样叫响了、传开了。
唐瑜,广东潮州人,大家叫他阿朗。上世纪30年代活跃在上海电影界,与潘汉年、夏衍是莫逆之交。他以仗义疏财、热情助友著称。他的胞兄是缅甸一富商。抗战岁月,上海的大批落魄文化人集聚重庆,没有房子住。唐瑜先后盖了三处房子,供文艺界朋友栖身。在重庆四德村建的一栋叫“碧庐”,与壁炉同音,唐瑜喜欢壁炉那种浪漫、温馨的情调。他请了一位大师傅为朋友们做饭,雇了一个保姆为大家洗衣服、打扫卫生。这里一切免费,过的是“共产主义”的生活。当时吴祖光、盛家伦、吕恩、高集、高汾、萨空了、方菁、沈求我(后为民革副主席)、金山、张瑞芳等均在此居住;夏衍、郭沫若、乔冠华、袁水拍、苗子夫妇、冯亦代等是这儿的常客;周恩来也去过。
抗战时日,生活艰苦,缺衣少食。唐瑜从仰光经缅滇公路带了两辆卡车和一辆高级轿车到重庆。一部卡车装满紧俏物资,供他做生意;一部卡车装满食品,与大家伙分享。小轿车自用。据传,他有一把金梳子,没钱用了,掰一根梳齿,就可对付一阵。碧庐坡上的路不好,晴天一路灰,雨天一路泥。某天,唐瑜与吴祖光回家时,对面飞来辆小轿车,他俩躲到路旁,那车直驰过去,溅了唐瑜一身泥。唐瑜望着那辆车,狠狠地骂了句“他妈的!”又对吴祖光说:“那车本就是我的,还有一把钥匙在我兜里呢。”他刚把车子卖掉。
大家称唐瑜是当代的孟尝君,他待人之真之诚,大家莫不交口称赞。他本是一人独住一间屋子,1945年5月导演贺孟斧病逝,他的妻子方菁带着一双儿女投奔碧庐。唐瑜让出自己的房间,与吴祖光、萨空了、沈求我、盛家伦一起睡大通铺。1944年秦怡婚变,由重庆到成都。那年冬天冷得要命,秦怡穷,没钱买棉衣。消息传到重庆,唐瑜叫吕恩打开一只皮箱,将他哥哥送给他的一件皮袍子拿出来寄给秦怡。吕恩发现还有一件女式的大衣,就说赵慧琛(《马路天使》小芸扮演者——作者注)没棉衣过冬,干脆送她吧。唐瑜说,那就送吧。也是这一年,唐瑜患胃病,他的胞兄从仰光寄来一大堆营养品。他把一半分给大家,留下一半收在床底下。音乐家盛家伦,(著名电影《夜半歌声》的主题歌就是他唱的)以嘴馋著名,一次猴急啃苹果,崩掉一颗门牙。一次盛家伦问吕恩想不想吃点好吃的,吕恩说当然想。他把吕恩带到唐瑜的房间,叫吕恩趴在地板上找。吕恩低头一看,床底下堆着一摞罐头、奶粉。大笑。盛家伦说不管它,咱们俩先解解馋,说着拱进床底下拿出一听奶粉,抓起一把就塞进嘴里,还给吕恩泡了一杯。偷吃的秘密被传开后,大家送盛家伦一个诨号“大食国王”……
抗战胜利,唐瑜把房子托人代管,自己潇洒地回到了上海。有人说,唐瑜在重庆的资产若全部变卖掉,可开一家银行。
“二流堂”本是一句玩笑话,到1957年反右和1966年“文化大革命”,“二流堂”被当做“反革命裴多菲俱乐部”遭到批判,《人民日报》曾发表戚本禹的大块批判文章。吴祖光、丁聪、苗子等一大批二流堂人士被送到北大荒劳改。夏衍、叶浅予、冯亦代等全部被网了进去,被批判、审查的“堂友”达百人之多。被整得家破人亡者大有人在。吴祖光愤而作诗曰:
中年烦恼少年狂,
东西南北当故乡;
血风腥雨浑细事,
荆天棘地作寻常;
年查岁审都成罪,
戏语闲谈尽上纲;
寄意儿孙戒玩笑,
一生误我“二流堂”。
其中最倒霉的是“二流堂”主唐瑜。“文革”中,唐瑜在电影局工作,单位为审查他成立专案组,后因江青插手,升级为“中央专案组”。七次抄家,挖地三尺,迫唐瑜交出“二流堂”花名册,以便斩草除根。还怀疑他家中藏有与国民党联系的电台。唐瑜哪能交得出?上面反复要他交代问题,写检查。唐瑜“鬼精”,幽默地用薄的航空信纸复印若干份,留下一段空白,以便应付四面八方的外调者,据不同部门的要求,补写几句,写上年月日。交代不出新问题,只有皮肉受苦了。一个光头造反派,一次打他十几个耳光,以致他耳聋至今。唐瑜被折磨得实在无路可走,主动跑到公安局,要求他们逮捕他……
唐瑜与潘汉年是至交。潘汉年入狱后,唐瑜不怕牵累,仍与其家属保持联系。潘出狱后,第一个去看唐瑜。潘汉年去世后,唐瑜编著《零落成泥碾作尘》纪念他,还多次捐款在潘汉年家乡宜兴建“潘汉年希望小学”,近年出版的《二流堂纪事》稿费,悉数捐给这家小学。
唐瑜虽然荣登“二流堂”堂主宝座,但他远没有他的堂客们有名,他倒真是一枚“绿叶”。但堂客们一致公认他是个大好人。夏衍哀叹:“像唐瑜这样的好人,今后再也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