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孝全在广州又等了四年。1858年末,天王洪秀全发布《赐西洋番弟诏》,其中有云:“朕前游行粤东省,礼拜堂诏罗孝全。那时朕诏上过天,天父天兄托大权。于今孝全曾到否?到则上朝共朕言”。不久,太平军大举进军江南,连克常州、无锡、苏州、嘉兴等地,直逼上海近郊。罗孝全才从广州辗转至太平天国的统治区苏州,在忠王李秀成的安排下抵达天京与洪秀全会面。时光如箭,这已是1860年10月了。
两人传奇般的友谊,成为各国报刊的头版新闻
罗孝全住进了干王府,襄佐洪仁王干处理外事。他被赐封为接天义,这个爵位在王以下,是义、安、福、燕、豫、侯六爵中的第一等。罗孝全在太平天国的走运,于当时对洪秀全持怀疑和观望态度的西方社会是极大的鼓舞。一时间,罗孝全与洪秀全传奇般的友谊被大肆宣传,成为各国报刊的头条。
很快,罗孝全就感到有一点不对劲。见面之前,洪秀全先给他发了一道《诏书》,问他:“孝全西洋同家人,识得朕心否?”朕心是什么?洪秀全说:我就是上天,我的话就是圣经。你罗孝全要做的事便是代我去布道,让所有的外国人都改信太平天国的宗教。
接下来,罗孝全还感到有一点不快。在拜会洪秀全时应该遵守哪一种礼仪呢?按照太平天国的礼制,大臣朝见天王,当然要下跪。罗孝全绝不答应。参加早朝那天,他勉强穿上了朝服,随着高级官员们排在一个长队的末尾,走进接见大厅。仪式进行到礼拜上帝时,站在洪秀全座侧的干王洪仁王干唱道:“罗孝全拜上帝”。罗孝全迟疑了一下,终于和众人一道跪下了。不过,他将面孔从正对洪秀全转到了另一个方向。
最后,罗孝全简直无法忍受了。比如,“上帝——耶稣——圣灵”三位一体本是基督教最基本的观点,洪秀全却坚持认为耶稣低于天父(上帝),竟然说:“天父是我自己的父亲,耶稣是我自己的哥哥,和我同由一母所生。天父和天兄使我成为统治者。”
罗孝全终于醒悟,太平天国并非他所期盼的基督教化运动,洪秀全等人也不是他想象中的“纯正的基督教徒”;太平天国的宗教和政治只是借助基督教的形式来服务于革命。
与此同时,太平天国拒绝继续向外国履行不进攻上海和吴淞两地的保证,先后三次猛攻上海,并打死“常胜军”头目华尔。作为斡旋太平天国外事的洋务丞相,罗孝全自然受到各方的指责。他越来越觉得难以在天京再呆下去了,开始做出走的准备。在这当儿,干王洪仁玕为一件小事杀死了他的仆人并向他寻衅,使他找到了与洪秀全分道扬镳的理由。
1862年1月20日,罗孝全,这位太平天国的“宗教师”怀着失望和恐惧,从干王府逃到停泊在南京城外江面上的英国军舰“狐狸先生”号上,回到上海。
发表与太平天国决裂宣言,含泪离开中国
罗孝全回到上海后,惊魂未定,便急于把自己在天京的“不幸”经历公布于众。一连两周,他闭门不出,在狂乱和一些无法自制念头的支持下写就了一篇长文。2月8日的《北华捷报》刊登了这篇掺杂着混乱的叙事、大胆直率的评论以及惊人告诫的自述。这天的报纸很快销售一空,罗孝全成了上海滩租界里晚餐桌上的一个热门话题。文章说:
“在我于1847年成为洪秀全的宗教教师,并希望上帝的旨意将由他崇高的思想降福于这个民族之前,我一直是他的革命运动的朋友。……但是,在他们那里住了15个月,并密切观察了他们的活动——政治的、商业的和宗教的——我的态度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现在,我有足够的理由反对他们,正如我曾有足够的理由拥护过他们一样……”
这是罗孝全与太平天国决裂的宣言。太平军是“‘上帝’的敌人”、“一群强盗”,因而“必须受到全世界的剿杀”这样的激烈言辞,不仅出自他个人之口,也代表着基督教会势力对太平天国运动从抱有好感和期望到不理解或误解,再到完全反对的心路历程的结束。
此后不久,罗孝全返回广州,仍然住在南关天字码头的东石角礼拜堂。此时,他已届花甲之年。在广州居住的最后几年,人们经常看见他呆坐在礼拜堂庭院中的一把旧藤椅上,闭目沉思,怀想心事。
1866年初,罗孝全首次出现病症,据初步诊断,是麻风病。罗孝全含泪离开中国,回到他分别30年的故乡。又过了5年,他死于美国伊利亚诺州上阿尔顿的一所麻风病院。这时候,持续了12年之久的太平天国运动的余波已消隐无踪,洪秀全青史留名,激励着后来者。但是,他与传教士罗孝全之间的这一段曲折故事,却早已被人们忘却了……今重读,感慨莫明,是为记。(《洋人旧事》张功臣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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