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李白对至亲之人的相思,用的却是素色:“王命三征去未还,明朝离别出吴关。白玉高楼看不见,相思须上望夫山。”(《别内赴征三首》其一)此时李白隐居庐山,应永王璘之邀赴征,留别妻子宗氏。此处相思,语气淡然,更不见浓情蜜意,离愁别恨。明人批点:“此三诗未见手段。亦只寻常离别意。”是拙荆不如佳人,还是真实的生活原本素色?从诗歌艺术的角度看,或许动人之处少;从生活的本质看,淡淡妆,天然样,或许才是真情。拙荆常伴,佳人云端,两种相思,谁又能够臆测诗人真实的情感温度呢?
相思寄何物?
——皓月流水,妙笔妙心
李白的相思很多亦很美。不同的诗有不同的相思。用一个词来表达不同类型不同程度的情感,单一中的繁复,显示了“相思”这个词的张力与魅力。当诗情酝酿到某种程度时,仿佛非“相思”无从表达诗人的衷情。况以李白的才思,诗中的“相思”如藤萝,有所附丽并摇曳出不同的风姿。“相思如明月,可望不可攀”、“吴洲如见月,千里幸相思”、“千里相思明月楼”,相思难以名状,借明月照彻心底;“相思无日夜,浩荡若波流”、“黄河若不断,白首长相思”、“相思无昼夜,东泣似长川”、“寄情于流水,但有长相思”,流水无情,相思之情却浩浩荡荡,无休无止。
不仅皓月与流水,许多景与物都足以引起相思之苦:瑶瑟、金樽、万斛酒、绿杨枝、黄叶、凉风、罗衣、锦书、啼猿、落晖,一枝一叶,一觞一咏,使得诗人无形之相思有所维系,有了质地与色彩;寻常景物因附着了诗人之情感色彩,亦焕发出别样的艺术魅力。如“雪崖滑去马,萝径迷归人。相思若烟草,历乱无冬春。”此处相思不似黄叶或落晖那般清晰,“烟草”之喻生动地描绘了相思时弥漫无际的微妙心理,正如明代人谭元春品评此句:“‘历乱’二字,从来真相思人知之,而不能道。若烟草无冬春,尤妙于说‘历乱’矣。”李白之“相思”,道出了真相思人的各种情态,的确是有妙心,才有妙笔。
诗歌与人生毕竟存在错位或距离。我们触摸了诗歌所承载的情感世界,但诗人的人生与情感绝大部分随着生命的陨落而消散,成为曾经存在又永远未知的世界。诗歌既是画板,也是屏障。我们只看得见画境,却穿越不了厚重的历史烟尘真正走进诗人的生命与人生。李白仅用“相思”一词就点染了浓淡深浅各异的人生情状,词的凝练与丰富,情的美丽与哀愁,古典诗歌的艺术美,或许就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