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图/陈兴兴
春秋战国至秦汉,吾华还是一方金戈铁马、气吞万里的热土。天苍苍,野茫茫,到处都是仗剑四顾、慷慨捐生的死士。太史公两千年前笔下的易水之歌,至今击人耳鼓,壮士一行,风萧水咽,击筑高歌,千古尚有余痛!男人崇尚的是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不惮江河之险,不畏斧钺之诛,仰啸弹铗而去,四海为家而行。当年的豪言:“男儿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绝非今天小白脸政治家哗众取宠的空话,而是一诺千金的玉石之言。那年月,中国男人不知兰花指为何物。
魏晋南北朝,雌男登场,雄男退隐,“万人迷”取代了“万人敌”。《世说新语》记载的那帮璧人,潘岳、卫玠、何叔平之辈,花娇粉嫩,疏眉朗目,唇红齿白,不男不女,“濯濯如春月柳”;沈约那根麻秆儿腰,风摆杨柳,竟被千年传唱;“贵游子弟无不熏衣剃面,敷粉施朱。”自宋以降,祖上的英风侠骨更是雪狮子向火般的迅速蜕化,秦淮风月,西子湖光,“江南妩媚,雌了男儿”。当年,有人创一新字,“男”字被改成上“田”下“女”,念少,专指男有女态者。最后,咱中国爷们儿演化成了今天这副德性,林语堂概之为“温厚”,辜鸿铭说之为“温良”。诸如“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之类的壮语成了失意士子光说不练的空谈。尚武精神流失的直接后果是,历史上少了成仁取义的热血汉子,多了贪生怕死的降士贰臣,让吾土一而再,再而三沦陷于外族之手,众不敌寡,城郭堕,社稷墟,饱尝亡耻。
吾华崇尚阴柔之美,再糙再蛮的夷族,一旦闯进这暗香浮动的温柔乡里,鲜不目迷心醉,最终个个酥软了身子,也成了“温良”的一群。蒙古的大漠铁骑,满八旗的辫子兵,用不了三代,便细皮嫩肉,满口娘娘腔,提笼架鸟,斗着蟋蟀,揣着蝈蝈笼,哼上青衣花旦清丽温婉的戏词儿。
世上唯这方土地,上下几百年,男人喜欢男人扮的女人。几十年前,国剧名旦梅、尚、程、荀恨不得迷倒了全中国的爷们儿。胡须喉结之男反饰妖娆之女,轻绡窄袖,楚楚可人,回眸一顾,百媚横生,虽惠、鲁亦不免销魂矣,一如鲁迅讽曰:“中国最伟大最永久最普遍的艺术就是男人扮女人。”记得年前凤凰卫视看过个关于京剧历史的节目,几位年近百岁的人瑞,忆起梅兰芳的《玉堂春》、《女起解》,昏瞳放光,无限神往,“那扮相,那嗓子,真美啊,一晃快八十年了,就像昨儿刚瞧过,忘不了!一辈子忘不了!”(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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