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其癖好与余同,且能察眼意,锤眉语,一举一动,示之以色,无不头头是道。余尝曰:“惜卿雌而伏,苟能化女为男,相与访名山,搜胜迹,遨游天下,不亦快哉!”
芸曰:“此何难,俟妾鬃斑之后,虽不能远游五岳,而近地之虎阜、灵岩,南至西湖,北至平山,尽可偕游。”余曰:“恐卿鬓斑之日,步履已艰。”芸曰,“今世不能,期以来世。”余曰:“来世卿当作男,我为女子相从。”芸曰:“必得不昧今生,方觉有情趣。”余笑曰:“幼时一粥犹谈不了,若来世不昧今生,合卺之夕,细谈隔世,更无合眼时矣。”芸曰:“世传月下老人专司人间婚姻事,今生夫妇已承牵合,来世姻缘亦须仰借神力,盍绘一像祀之?”
时有苕溪戚柳堤名遵,善写人物。倩绘一像:一手挽红丝,一手携杖悬姻缘簿,童颜鹤发,奔驰于非烟非雾中……悬之内室,每逢朔望,余夫妇必焚香拜祷。
由此可知,男人说是说,做是做。没人真会在家里也像在公众面前似的道貌岸然。
还说宝钗。宝姑娘贤惠,这不假。宝玉挨了打,在床上睡着,宝钗便坐在了宝玉的床上拿起袭人为宝玉做的绣活,还不时拿起蝇刷子为宝玉驱虫。
且不说宝钗坐在这个位置合不合适,只是这种做法就没拿自己当外人。关于自己的金锁是要有玉的来配,这话是和尚说的。和尚的话未必对,但宝姑娘什么也不带,只带着那金锁就说明她还是相信这份命定的婚姻的,宝钗也就未必没有过要做贾家媳妇的心思。
但宝玉却很敬重宝钗,有一次虽然动了“邪念”,看到宝钗的膀子长得好,就想伸手摸一摸,因为敬,又知道宝钗的礼法,到底没敢。而且想的是若长在黛玉的身上或者还有希望,这说明他压根没有与宝钗肌肤相亲的想法。
若是结了婚,宝钗还这么端庄,恐怕也不会幸福到哪儿去。宝钗结婚后,遇到难事,总是讲一番“大道理”,只这“大道理”三字便看得人了无滋味。
再回来说宝黛的事。因为在清虚观打醮道士给宝玉提亲的事,宝黛这次吵得大发了,闹得贾母也听说了,急得抱怨,说,“我这老冤家……偏偏儿遇见了这么两个不懂事的小冤家儿,没有一天不叫我操心!真真是俗语儿说的不是冤家不聚头。”
这冤家是什么?就是你欠我的,我该你的,就要起纷争,戏剧中常有“俏冤家”之说,虽然是冤家,却是打不散拆不开的,就因为这千丝万缕的结,后来这词在民间差不多就是夫妻打情骂俏的代名词了。
宝黛二人头一次听说,二人都是家里长大的文人,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又喜欢抠字眼儿,细一想,感觉很惊奇,觉得这民间语言真是又新鲜又准确,遂“人居两地,情发一心”了。
贾母既然说他俩是冤家了,我们也就看不出哪有要拆散他们的意思。孙子外孙女的品性她都了解,而且两人的亲密她也见识过,虽然此时吵了架,让人操心,可贾母是过来人,知道不吵架的夫妻世上绝无仅有的珍贵,但未必幸福。
吵架是一种交流。宝玉黛玉生活在那封建礼教很严酷的时期,太明显了容易让人说三道四,名声就毁了;名声毁了,一辈子也就完了。事情很严重。宝黛彼此爱慕,又不便说明,不确定因素较多,这样两人猜来猜去就容易节外生枝,把不相干的话来较真,弄得不高兴,都是自寻烦恼。真结了婚,心事一了,人生琐事,自然吵是免不了的。
但也可想见二人亲密,就如李清照与赵明诚二人恩爱之时,多模范,多有情调。何况此时,贾家人还没有想到败落呢,富贵之家,没有贫贱夫妻百事哀的担忧,而是生活情趣的多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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