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语”译成现代汉语是“精心选择排序编辑的谈论集”,书面直译是“精编对话”.《论语》一共二十篇,是孔子和学生们的答问和讨论.每一篇记录了若干个专题讨论.例如第一篇共十六章,前九章是第一个专题,后七章是第二个专题.
孔子的学生及后学根据讨论记录(或回忆补记)来整理和编辑《论语》.最后定型为:讨论中的问题大多被省略.因为很容易根据《论语》语句把被省略的问题提出来.当时的书写材料是竹简,不是纸.竹简要经过劈削杀青等工艺才能用于书写.竹简越多,每册书的重量越大, 不但制作竹简的成本大,而且搬运阅读的耗能也越大,所以古人力图减少不必要的语句. 对《论语》来说,竹简上的文句是教材.在先秦,学习《论语》不只需要教材,还需要老师,省略的问题通常由老师提出来,一代传一代,既不需要写在教材中,也不需要教学参考书来记录问题.
秦始皇焚书坑儒,老师没有来得及带出学生就被害了,文化出现断代.没有老师,许多提问就缺失了.
两汉时期, 汉语从一字词为主过渡为二字词为主,原有的微分词意渐被整合,新意的语词大量涌现. 《论语》成了古文,本来较易从原文逆推的提问也被后人忽视,原初语境进一步缺失,同一篇的不同章句被当作相对独立的语录.
两汉六朝学者认为 《论语》由孔子的第一代学生记录编定.
唐代柳宗元注意到 《论语》记载的事件最晚是曾子临终之前,于是考订《论语》由曾子的学生编辑成书, 还指出两个姓名:乐正子春、子思.旁证是《论语》中只有曾子和有子的述称为 “子”,有子被称为“子”的原因是因为孔子去世后曾被年轻的同学们推为老师,曾子被称为“子”的原因是因为《论语》的编辑者是曾子的学生.
宋代程颐怀疑《史记》记载的有子“撤座”(叱避而退)的前因后果 ,认为有若的门人也参与了编辑,所以把有若称“子”.朱熹赞同程颐.朱熹的学生曾追问这个问题,因为《孟子•滕文公上0504》记有“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强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白高][白高]乎不可尚已。’”
从《论语》文本和复杂科学的视角来看,有子“撤座”的前因后果不是虚构,所以最大概率是:《论语》成书于曾子的学生.又从子思对曾子之学的发扬来看,子思是《论语》最后编辑者的概率大于乐正子春.
子思是孔子的孙子, 姓孔名[亻及]字子思.子思精编的每一个专题,都是曾子记忆中最精彩的对话, 逻辑严整,所以曾子记住了每一个专题的来龙去脉.这正如现代学者的高水准讨论及交锋, 事后可以回忆出你来我往的每一个重要细节.高水平的棋手对奕之后,通常也能够凭记忆复盘.由于子思是曾子的学生,所以第一篇和第二篇都是以曾子的问题开篇。
这些对话分成二十篇, 每篇又分成若干章.“篇”是竹制的户册,经过编辑的智语也像户册;“章”是议论表达.
清代学者进一步发展了唐宋时期的审问慎思和明辨, 再加上近代的考古发现和遗存部落的调查资料, 使得现代学者可以用三重证据(地上文献,地下文物,遗存部落)和三纲(文字, 文本,文明)九目(字形,字义,引伸义;本句,上下句,同时代的其他文献句;文明断代, 小群体文明程度,对话双方的文明教养)来考订和理解《论语》原初语境(含提问)和文句本身.
三重证据中的地上文献和地下文物是王国维先生首倡的二重证据.对《论语》来说,如果文句中的字词在甲骨文中没有,就根据金文;金文也没有,就据石文,最后是小篆和隶书. 遗存部落(中国边远地区和海外新大陆及南亚中非)的社会及生态与中华先民的社会及生境有许多相似之处,尤其在甲骨文(地下文物)中,先民造字常常取形于周边环境的自然现象和器物设施,所以三重证据可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二重证据的不足(即使三重证据也难以覆盖全部需要明辨的内容) .即:根据近代发现的遗存部落的亚文明状态理解造字时期的亚文明背景(社会生活相当丰富, 人与环境互动频繁) ,根据《尚书》《周易》《诗经》时期的文明进展理解春秋时期知识分子的文化水平(简单科学相当普及),根据讨论参与者的文明程度(超出于简单科学, 探究复杂科学,参见下图一)和情感倾向(追求真善美) 理解孔子的学生提出的问题,以及新的提问与旧的提问之间的关联,根据秦汉之间的文明断代及汉代的文明导向(把复杂科学落实为组织管理)认知汉代之后对《论语》中某些句子的变通理解及其对中华文明的积极意义(解释学意义上的合理性).
三纲九目继承了 《尔雅》和《说文解字》的传统,即《尔雅》中从文本反观字义的传统和《说文解字》从字形推测造字本意(字义,引伸义)的传统.
三纲九目扬弃了 《说文解字》的音训,原因是音训的随意性较大(同音字很多,没有标准来确定哪一个该用来注音).音训的历史合理性是:从秦始皇焚书坑儒之后的汉代,直至七十七己亥(西历1899)年发现甲骨文的清代,把字形中难以解通的部分归结为注音,可以增加学者对于文字构型所含信息量的信心.七十七己亥(西历1899)年之后,甲骨中的字形本身提供了大量的信息,再加上在此前后大量公诸于世的金文,以及遗存部落的社会及生态实况, 可以理解字义和引伸义,不必借助随意性较大的音训来增加学者的信心.整字与局部的发音相同或相似, 是结果,不是原因,即:字形表义在先,借用局部发音作为整字发音在后, 局部构型确定之后才借用发音,不是为了注音而采用局部构型.《论语》处于金文时代,距甲骨文不过四五百年,距《说文解字》却有五六百年.依据甲骨文和金文,同一律(同一构型在不同文字中应作同一理解,不同构型应有不同理解)对文字考订也适用,这样,可以减少东汉之后的许多不恰当理解,弥合历代学者的争论.
在三重证据和三纲九目的研究基础上用现代汉语复现原初的对话语境, 包括三项内容:
一是根据《论语》中明文记述的内容和提示,追溯原初语境,把略去的问题重新提出来,即本书中每一章原文之后的语境.
二是把《论语》中每句话的每个字都用现代汉语翻译出来(参见下附十二语词歌),即本书中每一章语境之后的译文.
三是每一章译文之后的注解(本书略) ,即用现代人熟悉的日常语词和科学术语(含复杂科学)解释《论语》中的字词和句子,用现代人熟悉的事件理解孔子和他的学生们讨论的事件.现代人能够借助这些语词术语和事件来体验先人们所处的生态环境社会环境和语境.先人们身临其境,所以不需要这些语词术语和事件.汉唐宋明清的学者没有受到欧美教育体系的浸染,也不需要这些语词术语和事件。
示例:
0101 <原文>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读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读勒去声)乎?人不知而不愠(读运),不亦君子乎?”
<语境> 有一次,孔子的学生曾子问孔子:“学习知识占用很多时间,哪有时间交朋友?人家会说书呆子脱离群众.您看学习知识重要,还是交朋友重要?”
<译文> 孔子说:“学习知识(就是交朋友),三四个月复习一次(就成了老朋友),不是也很愉悦吗? (也不是不交朋友:)朋友从很远的地方(出发,)刚刚来到面前(,还带来新的见闻和知识),不是也教人快乐吗? 有人不理解好学的人,(这没关系:知识为友,内心充实),顾不上生气,这不就是成熟的人吗?”
0102 <原文>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读‘悌’)而好(读号)犯上者,鲜(读显)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欤,读鱼)!”
<语境> 曾子向孔子提问的时候,有子和子夏都在场。听了孔子对曾子的回答,有子问孔子:“学习什么知识最重要?”孔子反问说:“你看呢?”
<译文> 有子说:“我是这样想的:作为一个人,回报父母的恩情、尊敬比自己年长的同辈亲人(哥哥姐姐堂兄堂姐等)最重要:这样的人,可能不尊敬老师吗?可能不尊敬上级吗?即使可能,也太少见了。尊师敬长的人会不会破坏社会秩序?绝不会的。所以,成熟的人总是注意作人的根本。作人的根基稳固,北辰尧舜之道(生发万物且容融万物的东西)就会在心中呈现,天人合一的优良传统就开始在心中生根发芽.回报父母的恩情、尊敬比自己年长的同辈亲人(哥哥姐姐堂兄堂姐等),应该是践行真诚待人的根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