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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着作以往太关注思想史(3)

2009-04-30 16:33
来源:一元一国学网 作者:杨念群
但是一旦由此路径发展下去,却很容易走向一个极端,即把“个人觉醒”或“个人解放”的争取看作是“五四”时期最重要的价值诉求,以致于凡是与这种

但是一旦由此路径发展下去,却很容易走向一个极端,即把“个人觉醒”或“个人解放”的争取看作是“五四”时期最重要的价值诉求,以致于凡是与这种诉求不一致的其它追求都被看作是对“五四”价值的背叛,也被视为造成“五四”悲剧的重要原因。

比如,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流行一种看法,就是面对国难与内乱的复杂局面,由于缺乏一种安谧的治学环境和冷静的思索氛围,个人主义根本就没有容身之地,“五四”人只好放弃对个人觉醒的追求,个人解放的启蒙任务被迫让位于救亡的残酷政治抉择,与强调“五四”人受到“思想文化优先于政治”的传统思维支配的思路恰恰相反,这种解释过度强调了现实政治选择策略的支配性和决定性作用。

还有一种观点与上述看法颇为相似,即认为“五四”知识人在对待传统文化的立场上保持了高度一致,均认为中国古代传统是“五四”个人觉醒的一种障碍,于是批判传统的“态度一致性”最终凝聚起了启蒙的力量。“人的觉醒”、“人的解放”作为“五四”高扬的人本主义口号,并没有类似西方资本主义经济关系制约下的文化传统作为培养土壤,故在内忧外患的煎迫下,“五四”式的个人解放必然会发生异变。包括“个体主义”与“民族主义”:“个人自由”与“阶级解放”的关系都无从合理地加以安置,前者只能屈从于后者的安排,从而导致了启蒙运动的自我瓦解。

无论是抱怨救亡的外力妨害了启蒙的实现,还是针砭启蒙对待传统与西学态度的草率延误了自我意识的觉醒历程,都是受到自由主义论述的深刻影响,即都把个人自由当做高于其他价值的思潮加以看待,并把个人自由的觉醒看作是“五四”最重要也最需急迫加以完成的任务,其他的任务一旦妨害了这个目标的实现,仿佛就是对“五四”基本价值的根本否定至少是严重偏离。

当然,不能否认,“五四”时期个人觉醒作为实现自由主义的前提无疑是非常重要的,甚至是实现另一个主要目标“民主”的基本条件,但如果把它认定为“五四”唯一或者是最高的目标,而其他的努力完全被归属于此目标之下,甚而以此衡量所有“五四”行动的价值和意义,似乎亦有很大的问题。

我认为至少有两个问题必须回答:一是把西方式的“个人主义”孤悬为“五四”目标的想法固然有其道理,但以此没有经过中国历史经验检验过的西方式思想作为实际变革操作的最终圭臬,如何从历史进程中实际检验其效果?

第二个疑问更加致命:如果把“个人主义”当作检验“五四”成败的最终标准,那么如何解释经过“五四”自由主义洗礼的大批知识精英为什么会心甘情愿地选择与他们当年的启蒙奋斗初衷相违背的政治理念和政治行动?为什么他们会甘愿在集体意识和准则的规训状态中从事各种压抑个人精神的活动?“救亡”局势的峻烈急促抑制了个人意识的伸张的说法不能说没有道理,但无助于解释“五四”知识人精神世界是如何从内部发生转变的。

自由主义式的“五四叙事学”把“五四”的解释缩挤到了“个人主义”的发现这个单一的主题上,实际上逼窄了“五四”的精神涵义。这种“思想史”式的解读没有意识到,“五四”除了是一场知识精英操持的“思想运动”之外,还是一场影响深远的“社会改造”运动。这场运动虽由精英发起,却弥散渗透到了社会的各个角落,进而形成了广泛的社会动员。

自“五四”以后,如何改造“社会”已经逐渐成为时代主调,从此变成了各种变革运动必须关注的焦点问题。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忽略“社会改造”这个层面,都等于无视“五四”运动发生以后的变化在知识精英思想之外所造成的重大后果与当年思想探索的历史联系,“五四”的真相绝非仅仅是几个精英人物发表刺激舆论的表演秀。

“五四叙事学”对“思想史”分析的过度依赖自然有其难以明说的原因,我猜想,因为持有这种观点的学者对以往把“五四”看作是马克思主义从边缘走向主流的契机这种意识形态解释心存疑虑,同时也对“五四”以后中国社会变革探索过程中所产生的种种弊端和不如意现象颇有微词,故刻意强调“五四”追求个人主义风格的理想一面。

难以否认的是,由“五四”运动酝酿出来的各种社会变革的方案未必是最佳的,与之相关的各类冒险尝试甚至是极其失败的,知识分子对革命道路的终极选择,其成败得失也见仁见智,但我们始终无法回避的是,这些社会改造方案的抉择大多都是“五四”思想的产儿。如果仅关注自由主义的个人际遇和心灵嬗变,并以此替代对社会变革得失的探讨,无疑会造成“五四”意义解读的严重阙失。

修正途径:“五四”叙事的“社会史化”

鉴于对“五四”进行过度的“思想史”分析容易出现上述问题,我提议用一种方法对此予以补救。我暂且把它命名为“五四”研究的“社会史化”。

所谓“社会史化”大致包涵有两层含义:一是要关注“五四”前后,“社会”作为一个论域的产生以及如何替代其它主题的历史;二是要更多地关注“五四”发生的社会环境及其演化意义,特别是要着力研究“五四”不同群体的行为差异及其后果。

我们无须否认,“五四”曾经以反抗军阀政府出卖国家主权的姿态掀起过民族主义抗议风暴,从此打上了政治运动的明显印记;也无可否认,“五四”的知识人曾以特立独行的方式揭示了“人之觉醒”的极端重要性。故而把“五四”定位为一场政治事件和一种个人自由觉醒与挣扎的张扬表演,都有充分的理由。与此对应,无论是“政治史”的描述还是“思想史”的分析,都应在“五四”叙事中占有一席之地。不过在我看来,如果过多地刻意攫取“五四”某一剖面加以放大分析,或把一个侧面的有限意义夸大到足以取代其它侧面的程度,实不足以窥见“五四”之全貌。

“五四”运动从其爆发的一瞬间,很可能只是展示出一个抵抗外侮的“广场故事”,一个纯而又纯的标准政治事件。可是“五四”的意义绝非如此单薄,它既是以往一系列政治变革活动的延续,同时其思想遗产又暗含启迪了后来的“社会革命”风潮,更被看成传统与现代思想对垒较量的文化培养基。

我的主张是,把“五四”看作是近代历史长程运动中的一个环节重新加以审视,聚焦的目光不限于其作为政治运动瞬间发生的事件含义,也不限于揭示心灵自我重新发现过程中生发出的内在紧张状态,而是把“五四”扩展到与清末变革和民初社会革命的前后长线关联中予以定位。

当然,这样的阐释必须与政治党派的合法性历史叙述区分开来,更应有别于已被定性的意识形态化政治史表述。只有如此,我们才会发现“五四”斑驳多彩,异常复杂的历史真相。

“五四”思想的复杂性在于,它既是清末民初政治转型的产物,同时也是对政治改革失败的背叛。“五四”运动固然由新潮知识分子发起,但其变革的初衷基本,可以说是脱胎于晚清民初的政局。

民初首要问题是,如何面对清朝灭亡后留下的政治真空以重建国体政体,知识分子的眼光也只能聚焦在如何建立现代政治党派以应对上层变革的紧迫要求。但当时军阀交替主导政权的结果使得民主改革的美好愿望迅即破灭,短短数年民初知识人中就已累积形成了深刻的心理危机。“五四”运动爆发从广义上说,就是对民主改革深陷危机状况的一个回应,“巴黎和会”损害中国主权不过是内部政治变革连遭挫折的一个折射反映。民初政治改革的失败诱发了知识分子对民族国家建设由憧憬幻想到绝望厌弃的悲观情绪。正在此时,一次大战爆发,本来被奉为学习榜样的西方国家内部出现严重的劳资纠纷与贫富分化现象,使得中国知识分子对西方民主国家的崇拜心理发生动摇,与上层“国家”改造相对峙的“社会”变革概念日益渗透进知识界并迅速扩大其影响力。

民初知识人有一个从迷信国家制度的创生能力到崇尚“社会”改造思想的转换过程。原先企图通过国家政体设计顺利实现社会、文化乃至心理变迁连带反应的期盼完全破灭,陈独秀甚至写出了《偶像破坏论》这样的文章,把国家列为“骗人的偶像”,攻击它不过要维护贵族地主的权利。

在“五四”前后的几年里,像梁启超这样的“制度主义”爱好者和政治**都开始产生了厌恶政治的情绪。1906年,任公与孙中山辩论时,还坚持救中国惟有“国家主义”有效,其他民族主义、社会主义皆当在其之下的观点。然而在1915年1月,任公忽然发表了一篇感言式的文字,题为《吾今后所以报国者》,修改了自己拟定的国家变革一定优先于社会变革的时间表。在这篇文字中,任公检讨自己二十年的政治生涯,得出了自己从政以后皆“败绩失据”的悲观结论。可能是出于对民国党争的失望,故认为现在之政治社会,决无容政治团体活动之余地,又发现政治之基础恒在“社会”,要实现健全的政论,必须在“社会”领域里有所作为,否则政论不过是徒供感情之用,或成剽窃干禄之资。可见这时任公已开始认为政治的衰败不振,实源于“社会”的堕落坏朽,“社会”治理乃是政治振兴的根基所在。下面他说的这段话把这层意思表达得十分透彻:

“质言之,则中国社会之堕落窳败,晦盲否塞,实使人不寒而栗。以智识才技之晻陋若彼,势必劣败于此物竞至剧之世,举全国而为饿殍,以人心风俗之偷窳若彼,势必尽丧吾祖若宗遗传之善性,举全国而为禽兽。在此等社会上而谋政治之建设,则虽岁变更其国体,日废置其机关,法令高与山齐,庙堂日昃不食,其亦曷由致治,有蹙蹙以底于亡已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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