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读王实甫《西厢记》，颇有感触，崔莺莺啊，其实你不懂母亲的心！

黄梅戏《西厢记》剧照

《西厢记》中的老夫人一直被读者当做一股封建势力来读，而不是当做一位母亲来读。提到这位气势凛然的相国夫人，批评声一大片。固然，作为封建礼教的捍卫者，其思想的落后不能否认，但换个角度，从人性本身来看，未必真的就这么一无是处。

古代社会“出嫁从夫，夫死从子”，相国大人死后，老夫人只有莺莺一个女儿，可以说是无依无靠，还得照顾待字闺中的莺莺。《西厢记》楔子开篇即是老夫人诉自己之苦，“子母孤孀途路穷”“血泪洒杜鹃红”，心里的痛苦无助，对往后日子的迷茫岂能一言以蔽之？尽管老夫人也算个精明能干的女强人，法本长老云“老夫人处事温俭，治家有方，是是非非，人莫敢犯”，然则，遇上丧夫之痛，毕竟不得不一切更加小心谨慎，凡事三思而行。女儿莺莺早已许配给尚书之子郑恒，未来的幸福指日可待，怎能因贫苦张生一次解围，轻易把女儿改配，毁其一生？在老夫人眼里，恐怕荣华富贵就是幸福，哪晓得什么爱情不爱情的。无论是老夫人强要张生莺莺以兄妹相称，莺莺仍嫁张生，还是非要张生上朝取应，目的都是一样的：保证莺莺以后的物质生活。虽然她极重名誉，看重门面，但是，她最终肯给张生一个机会去符合她的要求，足见她是为女儿想得多，为声名想得较少。爱子之心，天下父母一般，只是老夫人的方式不对，重物质轻内心而已。

普救寺之难，莺莺出计与母亲，说“不如将我与贼人”，还列出“其便有五”，老夫人不为所动。待莺莺别出一计，道有退兵之策的，与他结秦晋之好，这回，老夫人既不哭也不说什么“我不如白练套头儿寻个自尽”了，当下即说“此计较可”，随后在法堂上让长老高叫此策。此计真的“可”吗？不见得。老夫人早知莺莺已许了尚书之子郑恒，岂有不知此策行不通之理？只是她爱其子，则为之计深远，想到“留得青山在”，日后再做打算不迟，其实是早就决定要违背诺言的了。只能怪莺莺心思太浅，没想到母亲这招缓兵之计。老夫人这么做，出发点仍然是为女儿好。

莺莺张生之事暴露后，在红娘一番辩说之下，老夫人终于放不下面子，道：“罢，罢，俺家无犯法之男，再婚之女，与了这厮罢！”等到见了张生，却不是简单地“与了这厮”了，开出条件来“得官啊，来见我；驳落呵，休来见我。”还说“我与你养著媳妇”，这不明摆着说把莺莺许了张生吗？张生考得功名，莺莺是他的，考不中，莺莺还是他的。事到如今，他俩人谁缺了谁都活不成，既是如此，用激将法激一下，说不定还有高官厚禄的希望呢。做母亲的这一番深思熟虑，两被爱情冲昏头脑的人又怎想得到？也多亏是想不到，要不张生就不努力去考，官名又是一空。

那老夫人听说张生去卫尚书家做女婿去了，想必挺怒火，虽道“不负老相公遗言，还招郑恒为婿”，但见到张生拜见时，说：“休拜，休拜！你是奉圣旨的女婿，我怎消受得你拜！”语中甚是抱怨气愤，继而又摆出个“靡不有初，鲜克有终”的大道理。若在老夫人心底里压根儿不喜张生，即使是羡慕他的状元名头，骂一顿出气就是了，又何必如此狠狠数落张生的不是？分明是恼怒张生用情不专，负了女儿。

尽管老夫人常把家族名誉挂在嘴边，几乎是无论说什么话，做什么事都先把封建礼教中的条条框框，诸如女子当怎样，休没了相国声望之类的话说在前，这固然是她作为腐朽封建家长的表征。但是，我们知道，东方人不比西方人坦率直白，表达感情来句火热热赤裸裸的“我爱你”。东方人，尤其是中国人，很讲究含蓄内敛。老夫人自然不例外，她对莺莺的爱也是如此，是在她满口道德观念的言辞里深深潜藏的。其实，不说出口的爱也得深，真，切。那郑恒知自己取莺莺无望，一头撞死，倒也是个烈性汉子。老夫人葬他时，难道没半点内疚？就算郑恒千不好万不好，但两家婚约在先，却是铁般的现实，再说了，人家郑恒可真是无辜的，老夫人对得起他么？莺莺张生有情人终成眷属，快活去了，丢下个丑人给自己母亲做。

阅读全书，莺莺在热烈追求自由爱情的过程中，鲜少考虑到母亲的处境和感受，这算不算有点过分？纵然爱情是可贵的，但是亲情不应如此势单力薄啊。我不是说赞同老夫人这样的母爱，只是，一味地批她，未免有点不公平。

如果老夫人生活在今天或者再早十年，二十年，她必定会说：莺莺啊，你不懂母亲的心！

（责任编辑：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