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翻阅这些人物回到家乡故园之时的感受,也可以约略明了他们心底里的渴望和哀伤:例如郭靖突然发现自己身在父母故乡牛家村;乔峰重访乔三槐夫妇所住的农舍,抚摸着儿时的玩偶;陈家洛回到家中母亲生前所住的居室等等。
这都是背景。金庸小说没有正面刻意描写这些人物的苦楚辛酸,金庸小说不同五十年代的粤语苦情电影,金庸采取了一个完全不同的角度,他把负面化为正面,他写神州大地的万里河山,英雄人物任意驰骋其间,与天下豪杰互相结交,气味相投,便成莫逆,一同出生入死,共谋大事。生活多么自由,人生多么丰富,只要朋友之间有情有义,世上的艰难险诈,又有什么可怕之处?武侠小说世界里的友情,的确值得羡慕。现实社会人与人之间有阶级、背景、贫富、利益等种种鸿沟,获得推心置腹的知交谈何容易。现实生活充满明争暗斗,最接近的人可能就是出卖自己的人。在金庸小说中,岳不群、劳德诺那类人毕竟是很少的。段誉与乔峰,一个是大理王子,一个是草莽英雄,但是楼头斗酒,惺惺相惜,即时便结成兄弟,到了危难之际,便悉力相助,宁愿同死,不肯独活;不但他俩,就是从未识得乔峰的虚竹
,不过因为被段誉结拜在内,也兴高采烈的一同赴死。
倾盖如故,何止乔峰、段誉、虚竹,简直数不胜数。令狐冲与风清扬、张无忌与胡青牛的忘年之交,杨过与欧阳义父义子相依,致使金庸小说的友情的几种。另一种重要的友情,是长时间共同生活、共赴患难培养出来的了解和信任。例如同门师兄弟如武当七侠,各人来自不同的家庭,但同门学艺,一同行侠仗义,使他们变得比同姓同胞手足兄弟还亲。红花会十四侠来自不同的故乡,方言不同,有男有女,个性不同,年龄不同,然而为光复河山同心合力,使他们成为一家人,互相关心,一同苦干、一同取乐。
金庸武侠小说是爱交朋友的人的小说;友情是金庸的骨干,爱情只是点缀。然而新一代的人看金庸小说主要关心的是爱情,或许这是反映读者身处的社会已逐渐变得安定。在家由父母,在学校有同学,做事有同事,社会关系多样而牢固,友情不是不再重要,而是对友情的渴望和需要,已变得没有那么急切。
然而,我仍认为友情是人生最大的安慰,而广交天下寻觅志同道合的人,怀着诚意和尊敬去结识各式各样的新朋友,仍是一大乐事。有时,我想记者的生涯、报社的生活最大的吸引力就是在此。我觉得办报的工作,与金庸小说的世界十分相似:我们这些萍水相逢的人,为着共同理想和目标,相聚在一起,每日分头奋斗,共担成败,废寝忘食,互相勉励关注,一同分享欢乐。我们不是最富有的人,但我们的世界比谁都辽阔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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