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影楼阁》
在明代四大画家之中,沈石田、文征明老早被尊崇为继承元季四家的南宗正统,唐伯虎,在绘画之风格上,固然列入院派,而唐氏同时在文学上地位是吴中四才子之一,当然在南宗的系统中,不能列为嫡传,确因此或可承认他与沈文有同样地位的大家。
如果以仇十洲的出身与艺术风格来讲,囿于传统的说法,当然是院派无疑,可是他确也和唐伯虎一样的可与沈文齐驱,究竟有何理由呢?其实毕竟还在于他艺术本身的优越,在此我们也可推知董陈之流,固然维护南宗,精湛的院派的作家如仇十洲,他们到底还是会表示敬佩与赞赏的。
我们看董其昌《画禅室随笔》中如此说:
“李昭道一派,为赵伯驹、伯骕,精工之极,又有土气,后人仿之者,得其工不能得其雅,若元之丁野夫、钱舜学是,盖五百年而有仇实父,在昔文太史亟相推服,太史于此一家画,不能不损仇氏”。
陈继儒看了十洲的作品,表示十分的叹服,《妮古录》中,有如下的二条:
“仇实父画子虚上林图,长五丈,穷态极妍,盖天孙锦手也。余见其胡笳十八拍图、汴桥会盟图、赤壁赋图,皆属能品,而不若此卷为第一”。
“仇英四大幅在弇州家,一画西园雅集,一画清夜游西园,一画独乐园,一画金谷园,而独乐园图则恢张龙眠之稿,皆一丈有余,人物位置皆古伟”。
到了清代,四王吴恽继接文人画学一脉,王烟客首先崛起,尝于《西庐画跋》中论及十洲与沈文唐董四家艺术作风云:
“吾吴沈、文、唐、仇以异董文敏,虽用笔各殊,皆刻意师古,实同鼻孔出气”
王廉州在“染香庵跛画”中又这样说:
“成弘间,吴中翰墨甲天下,推名家者惟文、沈、仇、唐诸公,为揜前绝后”。
《山静居论画》,为乾嘉时代论南宗画学力作,其论十洲艺术凡三条:
“仇实父以不能文,在三公间少逊一筹。然天赋不几,六法深诣,同意之作,实可夺伯驹龙眠之席”。
“会见仇实父画孤山高士、王献移竹,及卧雪煎茶诸图,类皆萧疏简远,以意涉笔,置之唐、沈画中,几莫能辨,何尝专事雕缋,世维少所见耳”。
“董思翁不耐作工画,而曰李赵之画极妙,又有士人气,后人得其妙,不能得其雅,五首年而有仇实父。黄司农麓台平生惟嗜子久浑伦墨法,亦谓仇氏自有沉着痛快处”。
方薰对十洲的艺学有如此推崇,于此可见其高超绝妙也。
被称为明代四大画家之一的仇十洲,实在应该算是一个明代唯一的历史故实的人物画家,张丑《鉴古百一诗》其八十一韵十洲画云:
学富才高汉长卿,子虚铺叙上林成,
丹青一扫无声赋,健羡皇明仇氏英。
本来中国的人物画,在宋元以上多以道释为主,南宋废礼拜之图像,所谓道像佛画者,已一变为纯美玩赏之用,元代以降,佛教惭衰,画风亦变,至明代,几寂焉无闻。徐沁《明画录》序《道释》曰:“近时高手,既不能擅场,而徒诡曰:不屑。僧坊寺庑,尽污俗笔,无复可观者矣”。
十洲艺术,处处不脱古法,《清河书画舫》中称其《湖上仙山图》云:“精细层累,非历月不可了,山石师王维,林木师李成,人物师吴元瑜,设色师赵伯驹,资诸家之长而浑合之种种臻妙”。观乎此,十洲之院派,决非一般庸俗平凡之作,此实可以西洋绘画史中之古典派来比拟,学院派之绘画,虽袭古典派之面目,然其纤巧,庸俗空虚,决非古典派典雅、华贵、坚实之敌手,盖古典派上撷希腊、罗马之精英而成千古不朽之杰作,学院派实古典派没落之后的变质艺术,故余以为唐伯虎画可列入南宗,仇十洲画可谓中国之古典派,以免后之不明流变者,以十洲与画院众工目为同一院派,有渎十洲艺术。兹于纂述十洲画迹之余,附为论及,是否有当,尚祈方家教之,幸勿以标异目之。
(责任编辑:绮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