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言
曾国藩初到京城,太平天国还没成气候,立德又太遥远太近乎扯淡。他最初的理想是以文章闻名于朝野,一扫文坛的颓风,做个愤怒的文学青年:“少年不可怕丑,须有狂者进取之趣,此时不试为之,则后此将不肯为矣。”他的目标很高:“有所谓躬行实践者,始知范、韩可学而至也,马迁、韩愈亦可学而至也,程、朱亦可学而至也。”就像我们现在说,努力写写,就比王朔、王小波和阿城加起来写得还好,写得飞了,就写出了《红楼梦》。但是,如果心平气和地剥离开曾国藩事功道德造就的光环,他的文字文采平平。一个原因是天分有限,老天不可能把所有好事都集中到一个人身上,而且几乎所有的好事都是双刃剑,一个人语缓行迟老成持重,很容易成就事功,但是很难心骛八极笔惊天地。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俗务缠身,一直没能当上职业作家:“古文一事,平日自觉颇有心得,而握管之时不克殚极思,作成总不适意。安得屏去万事,酣睡旬日,神完意适,然后作文一首,以掳胸中奇趣。”曾国藩没有时间专业写专栏,但还是能挤时间读书:“早岁有志著述,自驰驱戎马,此念久废,然亦不敢遂置诗书于不问。每日稍闲,则取班、马、韩、欧诸家文旧日所酷好者,一温习之,用此以养吾心而凝吾神。”“廿三史每日读十页,虽有事不间断。”长期纪律严格的阅读造成曾国藩对文字的见识强于他的写作能力,他编的文字比他自己写的文字强,他的评论比他的创作强,他的应用文(书信、日记和奏议)比他的其他文字强。曾国藩堪称应用文的大师,有话才说,意尽则止,辞足则止,决不多添一笔。机场的书店最是势利,没市场的书决不稍留书架上。身死百年的曾国藩长了一张青瓜脸,不是美男,没有绯闻,还能长期占领各地机场书店的书架。无论文字如何,这本身就证明他已经立言而不朽了。
(二)
曾国藩走过的是一条自我完善之路。这条路说来老套:正心诚意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第一个要点是正心诚意
“方今天下大乱,人怀苟且之心。出范围之外,无过而问焉者。吾辈当立准绳,自为守之,并约同志共守之,无使吾心之贼,破吾心之墙。”决心一辈子同自己心中的贼做斗争,即使心中的贼像鸡冠一样竖起来,也决不安抚。“功可强立,名可强成。不为圣贤,便为禽兽。莫问收获,但问耕耘。”
第二个要点是好习惯
在生活学习上,曾国藩给自己定了一系列的规矩,而且一执行就是一辈子。比如,敬:“整齐严肃,无时不惧。”比如,早起:“黎明即起,醒后勿沾恋。”比如,读史:“丙申年讲念三史,大人曰:‘尔借钱买书,吾不惜极力为尔弥缝,尔能圈点一遍,则不负我矣。’嗣后每日圈点十叶,间断不孝。”而且,还强制家人共同营造气氛:“吾家子侄半耕半读,以守先人之旧,慎无存半点官气。不许坐轿。不许唤人取水添茶等事。其拾柴收粪等事须一一为之。插日莳禾等事亦时时学之。”
第三个要点是好心境
只问耕耘,不问收获,禁不住不梦见收获。长期的“抑然”和对名利的向往,会让人疯狂。曾国藩倚靠心理暗示活下来,反复念叨:“花未全开月未圆”,“有福不可享尽,有势不可使尽”,“恬静书味”,“治生不求富,读书不求官,修德不求报,为文不求传”。曾国藩还有物质帮助:“阅陶诗全部,取其太闲适者记出,将钞一册,合之杜、韦、白、苏、陆五家之闲适诗纂成一集,以备朝夕讽诵,洗涤名利争胜之心。”到了真的功成名就了,可以张牙舞爪了,这种心理暗示已经根深蒂固。灭了太平天国,曾国藩马上自销湘军,自树对手淮军。两年后,五十五岁,上疏请求解除一切职务,注销爵位,提前退休。
并不是说,能一辈子做到上述三点,正心诚意,以好心境遵循好习惯就能成曾国藩。做到以上三点,即使再加上生而神灵,也只是做到了人和。其他的,还有地利,如果曾国藩的江东是上海而不是倔强狠霸的湖南,我不信能有三千汉子会放弃小笼包子,挥舞梭镖长矛,和曾国藩开赴那一条近乎死路的战天京之旅。其他的,还有天时,如果没拜上帝教闹太平天国,不是太子党不是世家子不是海归的曾国藩最多能做上一两届国务委员而已。这点,曾国藩自己也承认,曾氏自撰墓铭也说:“不信书,信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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