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在《庄子·齐物论》中,庄子对人生有一段悲楚的描述,他说:
(人)一受其成形,不忘以待尽,与物相刃相靡,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不亦悲乎!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邪!人谓之不死,奚益!其形化,其心与之然,可不谓大哀乎!
这段话强调了人生的“悲”“哀”,而最后又说了“大哀”。何谓“大哀”?显然,“大哀”就是“其形化,其心与之然”。成玄英《疏》对这句的解释是:“……其化而为老,心识随而昏昧,形神俱变,故谓与之然。世之悲哀,莫此甚也。”我觉得这话说得还不到家。难道庄子是以人老、心识昏昧为“大哀”吗?难道世上就没有比人老、心识昏昧更“甚”的“哀”吗?我认为,这句话应与前面的“一受其成形”、“人谓之不死,奚益”联系起来理解。“一受其成形”是说人的出生,“其形化”是说人的死亡。如果说“其形化”仅仅是指“化而为老”,那么这就与“其行尽如驰,而莫之能止”重复了。只有把“其形化”理解为人的死亡,“其心与之然”便不仅是“形神俱变”,而乃“形神俱死”,这才是“世上悲哀,莫此甚也”的“大哀”!
庄子智慧
《庄子·田子方》云:“夫哀莫大于心死,而人死亦次之。”“人死”可以说就是“其形化”,而“心死”便是“其心与之然”。“哀莫大于心死”,可见,“大哀”不是指别的,正是指“形神俱死”;更明确地说,“其形化”(“人死”)还称不上“大哀”,只有“其心与之然”(“心死”)才能说是“大哀”。
《新约圣经·马太福音》第十章有段话,可与庄子的“大哀”相比类:
那杀身体而不能杀灵魂的,不要怕他们;惟有能把身体和灵魂都灭在地狱里的,正要怕他。
庄子的“大哀”当然说的不是“地狱”里的事,但庄子的“大哀”却正是指“身体和灵魂都灭”。倘若只是身体死了而灵魂还存在,耶稣说“不要怕”,而庄子也是不至于称此为“大哀”的。
如果以上对庄子的“大哀”解释无误,那么把《庄子·养生主》的薪火之喻解释为“形近神不灭”,就是与庄子的“大哀”相矛盾了。矛盾并非庄子思想的自相矛盾,而实乃解庄者与庄子本人的原意相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