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也有老子的毛病,他喜欢讲一面理,很有个性,而且他还喜欢逆向思维,你这么说我偏那么说,所以尽管说不较劲,其实老子也有老子较劲的地方,他有这一面。他特别提倡他认为最高的境界,最高的境界是什么呢?提出来也许我们会觉得很不可思议,他说“复归于婴儿”,就是你能够变得跟一个婴儿一样的单纯,能够没有那么多的欲望、没有那么多的要求,你能够那么样的朴素那么样的真诚,你也不动心眼儿你也不会算计谁。他说人如果最后能够保持像一个婴儿一样的境界,这是最好不过的。
他在号召什么?人应该保持某种纯洁甚至于保持某种天真,你七十岁也好,你八十岁也好,你看见路上一朵花开放会不会感到愉快?你见到天很热天很干旱,一场雨来了会不会觉得特别爽气特别舒服?你见到一个老朋友是不是能够兴奋得起来?甚至你在报纸上看到一首好诗能不能为这首诗而吟咏赞叹甚至于击节称善?起码你得有几分天真。如果你这些东西都没有了,如果你一点那种纯洁的天真的信任的真诚的东西都没有了的话,这个也是怪可怜的。想想看,一个没有任何天真的人,他或她的生活还能有多少乐趣?所以老子所提倡的这样一种被大道所武装起来的,被大道所帮助了的人的这种心情、这种境界,并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甚至于是带有压迫感的高度,而是一种和普通人一样的、甚至于是和婴儿一样的带着天真带着快乐带着好奇,尤其是带着对世界的信任的境界,而不是对世界充满怀疑和仇恨。
要是能做到这一点也是非常不容易的,我们每个人都有和儿童接触的经历,无论是别人家的孩子还是自己家的孩子,他们在从三岁到六岁的儿童阶段就有这样的特质,比如说好奇,比如说对他人的信任和对其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事物的欣喜;家里来了陌生人,他也会特别地高兴。可能我们现在的人因为生活压力太大了,节奏也比较快,有一些事情就变得司空见惯了。我们小的时候,看见花开了会有一种欣喜的感觉,现在可能看多了,看着花摆在这儿就好像这里什么都没有一样。
所以老子的精神境界、他的这个“道”还有另外一面,除了“一曰大二曰逝三曰远四曰反”以外,他讲它是“夷、希、微”。
“夷、希、微”就是说道又是非常精细的一个东西,你看不一定看得见,你听不一定听得到,你摸又摸不着。他还说:“道之为物,唯恍唯惚。”就是说它具有一种模糊性、具有一种似有似无的状态,这也是一种非常高级的思维。表面上看很容易觉得这个有问题,“五四”时期我们有很多前贤就很嘲笑这种说法,因为那个时候我们希望我们国家更重视的是科学,科学要求清晰要求具体,准确精确定量定性,什么什么东西含多少毫克,或者是多少国际单位,还有特别小的纳米等类似于这样的概念。但是老子说的“恍惚”就是又像在又像不在,这里头有两个智慧上的价值:一个是把有和无结合起来,不要认为什么东西有就一定是有,有还能变成无这样的例子太多了;也不要认为无就一定是没有,无也可以变成有。这种关于“恍惚”关于“夷、希、微”的概念有一个很大的好处是给了你一个选择的空间,就是世界上不管是什么事情都是有选择的余地的,它是有弹性的它是有空间的它是有灵活性的。在灵活性这一点上,我们中国人应该说得老子的好处非常大,我们中国人做事如果有什么毛病的话,就是有时候我们太精明又太灵活。有人开玩笑,说是比如一个中国人和一个日本人在饭馆里头打工,老板说这个碗要用洗洁精洗三遍、然后用清水洗四遍才算干净,这个日本人只要不把他解雇他就是三遍四遍老这么洗;要是遇到中国人,他头一个礼拜那个三遍这个四遍洗得挺干净,老板对他挺满意,第二个礼拜他很可能前边两遍后边三遍,到最后剩一样一遍了,他瞅着挺干净,他还可以说不用洗洁精我就直接拿自来水“唰”一冲、拿布一擦,得了!
有这种毛病也有个好处,好处是什么?就是说“道”它是唯恍唯惚,它是有空间的,它的内容也是可以给它定义的。你可以在这个大的概念不变的情况下给它不同的定义,所以很有意思。
就拿改革开放来说,一个是英国的原首相撒切尔夫人、一个是美国原来的国家安全顾问布热津斯基,他们都说东欧、苏联的改革多半会遭遇危险,而中国的改革很可能成功,因为中国的文化有一个特色。他没说这个特色是什么。要是我理解呢,就是在对大的概念的敬畏和向往当中给我们留下了给它定义的可能,给我们留下了选择的空间。他们的说法是可供参考的。而老子(其实还应该加上庄子)的关于恍惚关于混沌关于空间关于用一个大概念一个巅峰概念之后又留给我们给它定义的可能这样的一种智慧,在全世界也是罕有其匹的,你很难做到像他这样。所以既能够有一种对世界的本质和本源——“道”的这样一种信念,又有一种随时给予新的定义与时俱进——最早是庄子说“与时俱化”——的发展变化的余地。你能够有与时俱化、与时俱进的不断地更新和不断地追求的这样一种可能性,这也是我们中国的文化、中国的智慧非常可取的一点。
(责任编辑:青城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