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多岁的老头子吃得高兴,就又扯起了北京胡同里挑担叫卖人的吆喝声。
“在什刹海附近那些胡同里,挑担叫卖者的吆喝真绝了,像背唐诗似的,不听几年听不懂。买的人也一套一套的。比方买的人这么吆喝:‘一大枚的香油、酱油、醋,两大枚的羊肉我要肥瘦儿’。”
80多岁的日本老人连说带写,哼哼唧唧,要让我听懂。我感到有意思,我在日本听过一个美国人说中国相声,维妙维肖;今天又听老日本鬼子讲吆喝。我从不知买的人也要吆喝,只听过侯宝林先生说的相声中的卖方吆喝:
“你瞧我这块布,禁拉又禁拽,经蹬又经踹。”
而且老鬼子口中半个世纪前北京城里的“一大枚”是什么东西?是大洋?是铜钱?一个劳动者干一天活能挣几大枚?能否养家糊口?这些我都不清楚,也无心问他。我关心的是老鬼子在北京的所作所为。
“你为什么能背下北京人的吆喝呢?”我感到奇怪,于是向老头子提出疑问。老头子说他的上司叫土肥原贤二。土肥原能说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并且还会讲几种方言。1928年他当了张作霖的顾问,张作霖被日军炸死后,土肥原先后担任天津、沈阳和北平的特务机关长。他在给北平的日本特色机关训话时说:“要善于交际、广泛结交中国的军政要人,就先要从中国的吆喝学起。”
“那么你所在的监狱关的都是中国人了?”对我所要知道的东西,必须单刀直入。
“那是很遥远的事儿了,我都80多岁了,我记不清了。”他的回答无疑是我的失败。
“那么,你能和我说说关于日本战犯的事儿吗?”
“你想知道哪方面的战犯信息呢?是日本国内的,还是发生在中国大陆的?”
“我都想知道。”我说。
“共分四部分,”他一边说,一边拿出一些资料做参考。
“在南京大屠杀中犯有罪行的日本军队指挥官,在1947年4月被中国南京军事法庭判处死刑,执行枪决时南京市人山人海地观看。这名日本军队指挥官叫什么名字?”他问我。
我告诉他叫谷寿夫。
“对,对。”他一边说,一边在资料上慢慢划出重点:
第一部分:
中国国民党政府从1945年底至1947年12月底,在各军事法庭共受理战犯案件2435件,判决318人,不起诉661人,判处徒刑的208人,宣告无罪的283人,经中华民国国防部核定判处死刑的日本战犯有110人。
第二部分:
除东京审判外,在马尼拉、新加坡、仰光、西贡以及伯力等地,起诉日本战犯5423人,被判刑4226人,其中被判处死刑的日本战犯有941人。
第三部分:
由远东国际法庭宣判,1948年12月23日清晨,在东京巢鸭监狱执行绞刑者7名,他们的名字是:
东条英机,1935年任关东军宪兵司令,1941年任日本首相。
土肥原贤二,奉天市长。
广田弘义,1936年任首相。
板垣征四郎,1934年任关东军参谋长。
本村兵太郎,1940年任关东军参谋长。
松井石根,1937年任华中军最高指挥官。
武藤章,1939年任陆军省军务局长。
老头子还说:
当时的远东军事法庭是美国人说了算。美国既然决定不起诉天皇为战犯,因此首席检察官季南决定“领导战争者为战犯、赞成战争者不算战犯”的原则。领导战争者的标准为,是否参与“战争最高指导会议”。依此标准,东条英机、贺屋兴宣、星野直树,都是战争领导者,而岸信介就成为赞成战争者了。这样虐待美俘的731部队长石井四郎以下都免除战犯起诉。岸没有虐待美俘的记录,只虐待中国的矿工,自然免罪。1948年10月,岸的弟弟佐藤荣作就任吉田内阁的官房长官,该年12月岸信介从东京巢鸭监狱释放出来。
1950年3月7日,盟国最高司令官允许假释在巢鸭监禁的战犯。该年11月21日被判 7年徒刑的重光葵获得假释。以后其他战犯陆续释放,到1956年3月判无期徒刑的佐藤贤了最后被释放,至此,A级战犯全部出狱。1956年4月7日,假释中的全体A级战犯都获赦免。这是日本国内的情况。
最后一部分:
在中国方面,我们这些侵华日军虽然有罪,但是1956年中国政府却把我们战犯全部释放了,一个也没枪毙,一个也没受过虐待,真是让人难以相信。抚顺收容所中有84名中国人被中国军事法庭判处死刑,中国人把他们称之为汉奸,意思是他们帮助侵华日军屠杀中国人。
我们富士支部里还有两个被中国政府释放的人。这几年日本国内右翼势力不断掀起战争无罪的思潮,我们三人是从不附和的。
“富士支部是什么组织呢?”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