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石达开一入川,天京方面就发动了第二次西征。而且天京方面对于他的入川计划,早就知道。还在入川前,太平军占领苏州后不久,艾约瑟等传教士赴苏州谒见忠王李秀成以后,说道:至于太平军将来是否成功的问题,我们完全不能说什么,一个首领曾说过,石达开率领的太平军正在征服四川,这个省实际上已在他们掌握中。这位首领,当然就是忠王李秀成了。这一说法,出自《华北捷报》第519期 1860/7/7刊载的《艾约瑟等五名传教士赴苏州谒见忠王的经过和观感》。
一个月以后,该报又发表《艾约瑟等五名传教士赴苏州谒见干王和忠王的经过》一文,说:据探明,翼王石达开仍旧与运动相连结。这是事实。但他把运动与天王分开了,他忠于运动,却不再忠于天王。
史式先生著《石达开远征始末》系列,也强调了这一点。从江西到浙江,从福建到湖南,石达开的作战始终属于太平天国全局战略的一部份。平心而论,此言甚是,可语焉未详。他从天京出走时,并非战略所驱使,而是被天生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引导之,他反专制!在安庆,他的战略目标,指向江西,拟以江西战湖广,基本上还是西征时的老路子。不过,他留了一手,如战江西不下,则以江西战闽浙。这一战略构想,成了天国后期战略的框架,陈玉成、李秀成用兵,便在这一框架内进行。此二人者,皆一时名将,而均非统帅才。驰援赣西未果,即欲于闽浙赣一带立足,而杨辅清提兵北上,他以孤军难以自立,且军中疾疫,故转战赣南,于南安决策时,始提出“谋蜀”。 以饥疲之卒,无饷之师,而欲“谋蜀”,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乃悲剧之英雄矣。“谋蜀”之难,难在战线太长,无奇可用,而其妙处正在无奇之奇。
石氏用兵,改弦易辙,一改其神出之本色,一举一动皆张声势,唯恐湘军不知之,何也?欲以偏师钓湘军,支撑安庆、天京,力挽天国颓势。战衢州,顿兵于城下,久战不退,使闽浙赣三省清军辐辏,方离去。围宝庆、桂林也如此,看似一次又一次错失良机,实则有意钓湘军矣。他知道,只要他在那里,湘军就不能不来,湘军一来,安庆、天京之围自然就缓解。他就是要在那里等湘军来,湘军不来不走,一来就走。就这样,他将骆秉章钓到四川来了,连曾国藩也差点被他钓来。其他湘军,如萧启江部、张运兰部,这些江西战场的主力,都被调来了,致使曾国藩与官文、胡林翼等所拟“四路图皖”计划,未能实施。于是,朝廷指示:要先除西南之患,然后全力东征。
这才是他“谋蜀”的目的。他坚信,只要他不倒,天国就不会亡。可他倒了呢?那就听天由命吧。人算不如天算,他在大渡河边,真的倒了。大渡河乃岷江支流,两岸高山耸立,陡峭险峻,河道急流汹涌,险滩密布,人称天险。他来之前,河水还浅,洪水未至,他还有机会过河。可是,太平军到达大渡河边的当天夜里,他的妻子生了儿子,高兴之余,他传令部队庆祝三天,没有立即过河。没想到,山洪突发,河水暴涨。强渡几次,未能成功,数十万清军挡不住他,河水挡住了他。 试想一下,如他强渡成功,进入雅安境内,控制那条著名的西南贸易通道——茶马古道,那他就财源滚滚,何愁无饷了。此为“谋蜀”第一步。然后,取成都,握全蜀,顺流而下,与下游合势攻武昌,太辉煌!
可就差这一步,他算准了清军动向,却没算到河水暴涨。就这一步之差,使他倒下,真是“天亡我,非战之罪也”!他自沉妻儿于大渡河中,临江悲叹“大江横我前,临流曷能渡”。他两次西征,第一次在东南半壁,虽成功,却不稀奇,因为兵书史册里不乏战例,朱元璋就是他的先驱;而第二次西征却远涉西南之域,后来红军沿他的路线长征,称开天辟地第一回,是以成败论之。在军事上,不敢说他是红军的导师,但他的确是红军的先驱。游击于闽浙赣和湘赣边,试图建立根据地,他没能做到的,红军却做到了。远征亦如此,他以一步之差倒下,而红军却跨越了这一步。
悲剧虽然失败,但有着更高的审美价值,令人叹息。石达开的悲剧,是人格悲剧,也是命运悲剧,以人格悲剧——“出走”始,以命运悲剧——“洪水”止。为了拯救将士,他一人去接受凌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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