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二,侧重于古今之同。徐氏崇圣尊经还有其思想方法上的根源,即偏重于强调古与今之同。早于徐氏几百年的金元四大家有一共同的思想,就是古方不可以治今病。这一思想偏重于古与今之异,反对泥古,主张变革,对当时医药学的发展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但后世一些庸医,却借此轻视古代医学遗产,随心所欲地标新立异,滥用新奇之物以入药,流毒无穷。徐大椿对此极反感,称之为“邪说”。他驳斥道:“时医之言曰:古方不可以治今病。嗟乎!天地之风寒暑湿澡火犹是也,生人七情六欲犹是也,而何以古人用之则生,今人用之则死?”徐氏在此指出古今的病因是相同的,都是“风寒暑湿燥火”和“七情六欲”。前者即“外因”,后者即“内因”。既然病因相同,能治古人之病的方药,亦应能治今人之病。徐氏此说是有客观根据的。从汉至清,中国的自然条件和社会生活变化不大,致病的内因、外因差别无几;疾病谱大体相同,所以古方可以治今病。一概否定古方能治今病,就等于割断了医学传统。就此而言,古今之医道是相通的。徐氏认为:“道既不可见,惟有执古人已往之陈迹,以治今日之天下,为有可循也。”古方就是古人留下的治病之“陈迹”,其中隐藏着古今一贯之道。循此道而治今病,理应取效。如果治而无效,只能是错用了古方。徐氏接着指出:“(时医)不知古人之以某方治某病者,先审其病之确然,然后以其方治之。若今人之所谓某病,非古人之所谓某病也。如风火杂感,症类伤寒,实非伤寒也。乃亦以大剂桂枝汤汗之,重者吐血狂躁,轻者身热闷乱,于是罪及仲景,以为桂枝汤不可用。不自咎其辨病之不的,而咎古方之误人,岂不谬乎!”今人用古方治病之所以失败,原因在于辨病错误。罪责不在古人、古方,而在时医。徐氏如此反驳“古方不可以治今病”之说,强调古方的适应性、有效性,指出时医的误用,显然具有客观根据和一定的逻辑性。
徐氏既强调古今之同,也承认古今之异,反对拘执和滥用古方。他指出:“天下之病,随时随地,变化无穷,所以《内经》有五运六气、异法方宜等论。为医者,苟不能知天运之转移及五方之体性,终有偏执之处,不可以称上工也。”他提倡对症用药:“对症用药,无有不愈,岂有古今之别?”此乃中医药学之精义之一。徐氏重视古方,紧紧抓住并大力弘扬这一精义,可谓善学古者也。这对今人弘扬传统医药文化,大有启迪作用。
其三,深恶众多“时医”之庸劣。康、乾时期,医药学虽有一定的发展,但远未普及。医家中的高明者仍然极少,庸劣之辈甚多。徐氏对此大为不满,多有揭露和批判。他认为“今之学医者,皆无聊之甚,习此业以为衣食计耳。孰知医之为道,乃古圣人所以泄天地之秘,夺造化之权,以救人之死,其理精妙入神,非聪明敏哲之人不可学也”,“非渊博通达之人不可学也”,“非虚怀灵变之人不可学也”,“非勤读善记之人不可学也”,“非精鉴确识之人不可学也。故为此道者,必具过人之资,通人之识,又能屏去俗事,专心数年,更得师之传授,方能与古圣人之心,潜通默契。若今之学医者,与前数端,事事相反。以通儒毕世不能工之事,乃以全无文理之人,欲顷刻而能之。”医药学本身对学者要求很高,而当时的学医者大多并不具备应有的思想基础、文化素养和聪明智慧,仅为衣食计而勉强为之,“故只记数方,遂以之治天下之病”,“宜道之所以日丧,而枉死者遍天下也”。徐氏特别痛斥那些“耳食之徒”,全无根柢,“目不睹汉唐以前之书,徒记时尚之药数种”,就贸然治病,乃至杀人无算。崇圣尊经,宜乎其然也。
徐氏怀有崇高的医学理想。而现时的医学离其理想甚远。不得已而寄理想于古圣。虽有拔高古人、不利于医药学创新的弊端,但其用心是善意的、积极的,不可完全看作保守、落后、复古的思想而一概抹杀之。就此而论,徐大椿的复古和金元四大家的革新有异曲同工之妙:针砭时弊,实现医学理想。革新乃为针砭食古不化、不思进取之弊;复古乃为针砭师心自用、炫奇害人之弊。前一弊是打着圣经的旗号而糟蹋圣经,后一弊是打着革新的旗号而割断医药传统。其结果都不利于现实疾病的防治,阻碍了医药科学的发展。金元四大家和徐大椿,他们深明时弊之害,分别对症下药,都起了矫枉纠偏的作用,促进了医药科学的发展。区别仅在于:金元四大家在“继往”的基础上强调“开来”;而徐氏则是为了“开来”而强调“继往”。正是由于他们及历史上许多医药学家如此“继往”或“开来”的努力,才使中医药学具有顽强的生命力。如果割断了古与今的联系,“继往”即死亡,“开来”即胡来。若如此就没有中医药学的理想和前途可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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