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坊最早的功能,是作为里、坊的“门”而存在的。除了用以里坊、衙署前的“门”外,牌坊还常作为桥梁、街衙、墓道、祠堂等建筑的标志性符号。牌坊逐渐演变成褒扬功名、旌表节烈的机构性功能,无疑是从其标志性的宣传功能中衍生而来的。那么,将它定位到封建社会道德彰显的物化符号,则是与之相匹配的社会形态的产物。在明清这种封建制度发展到鼎盛溃烂和社会形态里,牌坊作为封建社会的重要宣传机构,被最大化地运用到了封建社会意识形态的管理之中。尤其是类似楠木桥村的这种贞节牌坊,一方面替封建统治者维系着他们所谓的封建性贞节观的飘摇;另一方面,数以千计、数以万计的中国古代妇人的人性与爱情被残酷扼杀,统治者将她们一生的幸福捆绑到这一丛丛贞节牌坊上,被风干成历史里面干枯的“乌头门”。
将牌坊与妇女的贞节关联起来进行旌表的做法,最早出现在东汉。《后汉书.安帝纪》载,元初六年,“召赐贞女有节义谷十斛,甄表门闾,旌显厥行”。到了唐代,对贞节妇女“表其门闾”,采用树阙以显。而真正采作树立贞节牌坊予以旌表的制度,则是从明代才开始的。到了清代,《大清会典》对此作了详细的规定,即获准旌表后,由地方官府拨出官银三十两,“听本家建坊”。按此方法建立的是专坊,即一人一坊。建坊地点,可为贞节妇女居住处附近,如家门、村口等,也可于贞节妇女的墓前。由于统治者对旌表贞节的大力提倡,故清朝各地官府上报请旌趋之若骛,节烈妇女激增,贞节牌坊遍树各地。清政府大量拨官银建坊,使财政支出激增。于是,自清嘉庆起,拨专银建坊者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诏令各地建立总坊,将所有需要旌表的妇女的姓名,刻在总坊上。此时,建贞节牌坊已成定制,对于那些有钱有势的官宦、富商家族,只要不要官府出钱,仍然可以自建专坊。
无数次听过一个成了类型文学作品的故事 :十七岁的兰姑嫁到员外家,夫君是个体弱多病的药罐子。二十几岁的男子汉,瘦弱得像个小老头。对此,兰姑也只好认命。过门次年,幸得一子,取名小宝,这给兰姑的生活带来了一丝希望,在她的精心呵护下,小宝长得活泼可爱。没曾想,儿子三岁时,男人咯血而死;儿子七岁时又染上伤寒,不治身亡。睛天霹雳,一下子把兰姑击晕了。这一年她才21岁。在以后漫漫长夜里,她时常忆起祖母苦节的身影,常常以泪洗面到天明。她也想过向命运抗争,也曾从心里诅咒过老天爷对自己的不平,但她知道这一切均无济于事。白天,兰姑同佣人一道打扫庭院、操持家务,每当夜幕降临,更深人静之际,兰姑深埋于心底的阵阵忧伤却使她无法自恃。此时,她便拿出曾陪伴自己童年岁月的“九连环”,解呀解呀。九九八十一次,解完一遍又一遍,直到神情疲惫。就这样30年过去了,兰姑已由满头青丝的少妇变成了一头白发的老媪,“九连环”的铜扣也被她揉摩得锃亮光滑。一晚,正解时,突然哗啦一声,“九连环”折断了,撒落一地。兰姑愣过神来,急忙弯腰找寻,寻着、寻着,兰姑露出了苦笑:三十年里,一万多个漫漫长夜,这惟一伴自己度过长夜的“九连环”终于在她无数次的翻解中折断了。兰姑无奈之际,抓起桌上的一叠铜钱,随手撒落一地。然后她猫腰一一找拾,凑足,再撒;再找拾,再撒落------直到腰酸背痛,无力俯拾。直到有一天,兰姑死去了,族人为她立了一座高高大大的贞节牌坊……
由此可见,贞节牌坊是用中国古代妇女的血痂垒建起来的。作家舒菲在《贞节牌坊》一文中写道:“这些贞节牌坊孤独地立在漠漠原野上,夕阳将它们黝黑和身躯染成微红,看起来像陈旧的血迹。我抚摸这些被岁月侵蚀了的牌坊,耳边仿佛有嘤嘤的哭泣之声------。”每当我穿行于村口、山道、田野的牌坊之下时,也会不由自主地放慢、放轻脚步,一遍又一遍地注视、观摩着它们,观看这些历经岁月沧桑的身躯上,被吹黑了的血迹。
当然,除去封建伦理象征的本质,从古建艺术方面去观察,牌坊无疑凝聚了中国古典建筑的精华艺术。因为牌坊在当时具有表彰、纪念、导向和标志的作用,它自然得到统治阶层的重视,直至被利用。一种实体艺术形式一旦得到统治者的青睐,就有可能被极大限度地运用和彰显。从牌坊上凝重端庄的文字和纷繁复杂的雕刻艺术来看,没有主流社会的重视与参与,牌坊古建艺术是达不到这样的历史高度的。但是,这里面又暗藏着一个悖论,那就是,牌坊古建艺术越高,也就越充分地体现的了中国古代封建社会的对中国妇女的桎梏到了巅峰的地步。所以,牌坊文物,到了现在,无疑又是封建性泯灭人性的标志牌。
走过楠木桥贞节牌坊,我耳旁突然掠过戏剧家汤显祖的一声吟唱:“一生痴绝处,清泪洗红妆……”。这“痴绝”之处既让人有一种敬畏,又心生不尽的惊恐。冥冥之间,我感觉到,在我身后的牌坊背后,仿佛有无数洗净脂粉、脱去艳服、面无表情、心如止水的女人们,正或披青丝,或挽白发,眼里充满着哀怨,丛丛簇簇地站立在那儿……。想到这儿,一股寒意顿时直涌我的脊背,我情不自禁地加快了离开它的脚步。
(责任编辑:柑柠凤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