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1919年冬的事。
在北京发动五四运动后,引起了全国的学生运动和工人运动,对于帝国主义和封建官僚军阀进行了激烈的反抗。这时正是段祺瑞执政的时期,段系集团的横行霸道,尤为全国广大人民所仇视。因为北京大学是五四运动的发源地,段系集团更视为眼中钉。对北大教授具有前进思想的,或赞成苏俄革命的,都称之为“过激派”,对陈独秀、李大钊等则早称之为“过激派”的首领。
陈独秀在这时,可以算做激进的民主主义者,他的性情一贯地急躁,反对北洋军阀尤其激烈。有一天,他起草了《北京市民宣言》,大约有十几条。交由胡适,把它译成英文。在夏天的夜里,我同陈独秀一道,到嵩祝寺旁边一个小印刷所去印刷这个《北京市民宣言》。因为这个印刷所是为北大印讲义的,夜里只有两个印刷工人在所内,工人们警惕性很高,把宣言印成后,又将底稿和废纸一概烧得干干净净。我们印完时,已人深夜一点多钟。
暑假期中,北京学校和机关人员,下午多到“中央公园”(即现在的中山公园)去吃茶、乘凉、会友。他们坐到茶桌子后,往往是坐坐走走。有时茶桌子上,只有茶杯茶壶,而没有人在座。我们就把印好的《北京市民宣言》一张小传单放在没有人的茶桌子上,用茶杯压好,等到吃茶的人回到原桌子上来,看到传单,读后大声叫好,拍手欢呼,引起陈独秀和我们大家高兴。
第二天下午,陈独秀约我们四个人(即王星拱——北大理科教授、程演生——北大预科教授、邓初——内务部佥事)到香厂新世界附近一个四川菜馆子浣花春去晚餐。餐后,陈独秀、邓初和我三人上新世界去散发传单,王星拱、程演生往城南游艺园去散发传单。
今天回想起来,我们那时真正幼稚,一点不知道做秘密工作的方法。根本没有想到昨天在中央公园散发的传单,已被军警拾去,因而在各个游戏场、电影院、戏馆、公园里暗布下军警密探,穿着便衣,装作游客,散在各个角落,等到散发传单的人到来,他们就予以逮捕,讨赏。
我同陈独秀、邓初三人到新世界,见戏场、书场、台球场内,皆有电灯照耀,如同白日,不好散发传单。陈独秀同我两人只得上新世界的屋顶花园,那里没有游人,也无电灯。这时刚看到下一层露台上正在放映露天电影,我们就趁此机会,把传单从上面撒下去。哪知道,我们正在向下撒传单时,屋顶花园的阴暗角落里走出一个人来,向陈独秀要传单看,陈独秀实在天真、幼稚,就从衣袋里摸出一张传单给那个人,那个人一看,马上就说:“就是这个。”即刻叫埋伏在屋顶花园暗地里的一伙暗探,把陈独秀抓住。我乘着这个机会,急走到层顶花园的天桥上,探子大叫:“那里还有一个!”我就在此一刹那间,把手中拿的传单抛了,赶快走下去,杂在戏园的观众中,并脱去长衫,丢掉草帽,躲藏起来。转眼看到邓初一人,还在对过台球场内,把传单一张一张地放在茶桌子上。我小声告诉他,说:“独秀已被捕。”他还说:“不要开玩笑罢!”正说间,遥见陈独秀已被探子们捉下楼来。陈独秀怕我们不知道他被捕,故意大呼大跳起来,说:“暗无天日,竟敢无故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