侥幸的是:京师警察厅派来的暗探多,京师卫戍司令部派来的暗探少,在双方互相争夺时,陈独秀落到警察厅便衣暗探的手中,立即用汽车把他解到警察厅去。为什么说侥幸呢?因为那时京师卫戍司令是段派嫡系段芝贵,我们散发的传单中,有一条就指明:“要枪毙段芝贵”。如果陈独秀落到段芝贵手里,就不一定能保证他不被杀害。那时警察厅长吴炳湘是安徽人,平日还认为陈独秀是很有名的文人。等到后来,安徽几个老顽固派马通伯、姚永朴、姚永概等都用书状要求保释,吴炳湘也就卖个人情,把陈独秀释放了。但陈独秀虽然被取保释放,仍加以管制,不得自由行动,有行动就须得到政府批准。这是陈独秀在京师警察厅中关了三个月的经过。
在陈独秀被捕的三个月中,可以看出五四运动的人物向左右分化的开始。李大钊真正是威武不能屈的好汉,他这时还是大讲苏俄十月革命的成就,广为宣传马克思主义理论。胡适则不敢在家里居住,搬到受帝国主义保护的东交民巷附近的北京饭店去躲藏起来。胡适听说有人对他所写扇面的主人说:“你怎么找这个‘过激派’胡适替你写扇子?”大吃一惊!因此,就要出来辩白,说他自己并不是“过激派”。那时我同胡适同住在南池子缎库后身八号,我们所办的《每周评论》,就是以这个地方为通信处。我那时负《每周评论》编辑责任,因陈独秀被捕,气愤不过,对段政府和安福系大加痛骂,说:“安福胡同是他们的聚义厅。”李大钊仍然在《每周评论》上介绍马列主义和布尔什维主义。那时反动的北洋政府叫布尔什维主义为“过激主义”,说所有谈“过激主义”的人都是“过激派”。胡适至此,掩盖不了自己的真面目,就在这时写了一篇《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的论文,针对李大钊进攻,借以表明他自己不但不是“过激派”,反而是反对“过激派”的人。可是李大钊的态度却十分坚定,就在反动政府极端仇视“过激派”的时候,仍在《每周评论》上著文答辩,声明他自己是欢喜研究马克思理论,绝不动摇。当这场大辩论还没有结束时,《每周评论》就被反动政府勒令停刊了。
陈独秀出狱后,仍住北京北池子寓所,这时他已辞去北大文科学长的职务。他因有事到上海去,回北京时,应湖北省教育厅长李汉俊的邀请,取道武汉,做了一次讲演。国内各地报纸都摘要登载他讲演的重点,用大字刊出。北洋政府看到这些报纸,才知道他已出北京。警察厅就在北池子寓所门前,派一个警察站岗,企图等陈独秀自武汉回京时,加以逮捕。我们得到这个消息,就同李大钊商议,派人先到西车站,把他接到王星拱家里,暂避一避,再设法送他离开北京。
当时同李大钊计划:为保护陈独秀出京的安全,万万不能乘坐火车或小汽车出京。李大钊挺身而出,自愿护送陈独秀从公路出走。因李大钊是乐亭人,讲的是北方话,衣着又朴素,很像生意人。就在王星拱家里准备一切。时当阴历年底,正是北京一带生意人往各地收账的时候。于是他两个人雇了一辆骡车,从朝阳门出走南下。陈独秀也装扮起来,头戴毡帽,身穿王星拱家里厨师的一件背心,油迹满衣,光着发亮。陈独秀坐在骡车里面,李大钊跨在车把上。携带几本账簿,印成店家红纸片子。沿途住店一切交涉,都由李大钊出面办理,不要陈独秀张口,恐怕漏出南方人的口音。因此,一路顺利地到了天津,即购买外国船票,让陈独秀坐船前往上海。李大钊回京后,等到陈独秀从上海来信,才向我们报告此行的经过。后来每谈起他两人化装逃走事,人们都对李大钊见义勇为的精神,表示钦佩。
1921年中国共产党成立后不久,陈独秀和瞿秋白到苏联去,路过北京,住在邓初家中。此行极端秘密,一切照料也都是李大钊同志计划安排的。等到他们安全地抵中苏边界来信后,李才告诉我们沿途平安的佳音。
今天回忆,知道这件事的共六个人,至今仅有我一个还在,因而把它记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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