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传统的内在根源、双重悖论与新文化的中西合璧。
就是那些救国救民意识略微淡薄的文人,或者埋头于各自专业而较少关注民族兴亡的知识分子,基本上很少激烈地批判中国的文化传统;越是那些恨不得中国立刻摆脱贫弱愚昧而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文人,在“五四”对中国文化传统的反叛往往也最是激烈。
在全球化的语境中,随着中国在经济上的崛起,必然伴随着在文化上自我确认的过程,中国文化会逐渐地更具有世界意义。而且随着中国在社会发展上由现代走向后现代,也必然会对现代性的缺憾进行更多的反思。
当代否定“五四”的思潮在中国内地最早可以追溯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之后兴起的“寻根文学”思潮,其中有“寻根文学”作家指责“五四”切断了我们与传统的“根”。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当自由主义与激进主义在现实中受挫时,旨在弘扬中国传统文化的“国学热”也隐隐约约地将矛头对准“五四”,似乎是“五四”切断了中国文化传统的血脉。而在新潮学人那里,其热衷的后现代主义、解构主义、后殖民主义等思潮对现代性的批判,对自由主体与人道主义的颠覆,也往往将矛头指向五四新文化运动,其中有学人以后殖民主义为理论武器,指责“五四”的西化倾向是数典忘祖的“鹦鹉学舌”。其实,一些具有新儒家倾向的海外华裔学者,早就开始清算“五四”的文化遗产,认为是“五四”的激进反传统主义导致了“文化大革命”。我们不得不反思:“五四”的反传统是对传统的“断裂”吗?“五四”给我们留下了怎样的文化遗产?在肯定传统文化价值的时候,“五四”就该被否定吗?“文革”是“五四”的结果吗?因此,在纪念“五四”90周年的今天,怎样全面深入地把握“五四”的文化精神并且予以历史的评价,就成为一个令人瞩目的学术课题。
五四新文化运动的确是一场激进的反传统运动,陈独秀、胡适、鲁迅、钱玄同等人从各自不同的知识视景,对中国的文化传统进行了激烈的否定与批判反省。问题就在于,虽然西方从达尔文、马克思到尼采对基督教文化传统的动摇与颠覆也是“五四”反传统的精神源泉,然而,“五四”反传统之根本的精神内驱力与内在根源,却是来自于中国文化传统中那种不以信仰为重的实用理性精神,以及家国社稷的兴亡是第一位的文化传统。事实上,在1840年鸦片战争失败之后,中国人为了富国强兵就开始了学习西方的历程,从洋务派学习西方的利炮坚船与科技工艺,到维新派与革命派学习西方的政治体制;从维新派学习西方的虚君共和,到革命派学习西方的民主共和。可以说,随着民族危机的加深,在“五四”之前是一浪高过一浪的学习西方的大潮,到新文化运动达到了西化的高峰———就是不但在物质文化和体制层面,而且在伦理道德与审美艺术的精神层面,全面向西方文化学习,并对中国的文化传统进行彻底的批判反省。这里的理论逻辑是,既然我们的文化在竞争中没有优势,那么我们就学习你们的文化,学习部分不行,我们就学习你们文化的全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