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将“文革”与“五四”相提并论进而否定“五四”,其理论主张也经不起推敲。从“打倒孔家店”到“破四旧”,“五四”与“文革”确实都具有激烈的反传统的外在形式,但是在实质的文化内涵上,“五四”与“文革”却是尖锐对立的。五四新文化运动是一场由知识分子发动的文化运动,知识分子是作为“先觉者”而向广大群众进行启蒙的姿态出现的,目的是使群众的思想观念由传统形态转化成现代形态,这其实仍是传统士大夫使命感的一种现代转换;“文革”则是一场拿文化领域开刀的政治运动,几乎所有的知识分子权威都在被打倒之列,进而完全颠倒了“五四”的启蒙主体与对象。“五四”张扬个性解放与个人自由,反对社会群体对个人的束缚和压制,反对任何形式的极权与专制;而“文革”却是以“合群的自大”来反对“个人的自大”,以社会群体来压制个人的自由,以阶级的共性来抹煞人的个性,甚至最有个性的文艺作品也极度抹煞个人,在署名上也多以集体的旗号。“五四”反对各种对人的自然欲求的束缚,反对任何形式的禁欲主义与风化主义;而“文革”对人的自由的剥夺与个性的抹煞,导致了严重的禁欲主义、风化主义。那种以无“性”为导向的禁欲主义,非常典型地表现在“样板戏”中。在文艺上,“五四”文学社团蜂起,流派繁多,多元共存,各种文学“主义”争芳斗艳;而“文革”则是“我花开后百花杀”,一切都是一元为尊,其“统一思想、统一行动”在文艺上的表现就是豪气冲天的“革命呐喊”汇成了一律化的“红海洋”,最后是八个“样板戏”走在“金光大道”上。因此,没有任何理由用连坐的方式由否定“文革”进而否定“五四”。“五四”的成功与“文革”失败的文化经验教训是,应该基于中国的现实需求,吸取西方各家各派的文化精华,正如鲁迅所说,这种文化的吸取应该是,外既不落后于世界之思潮,内仍不失固有之血脉。
在全球化的语境中,随着中国在经济上的崛起,必然伴随着在文化上自我确认的过程,中国文化会逐渐地更具有世界意义。而且随着中国在社会发展上由现代走向后现代,也必然会对现代性的缺憾进行更多的反思。然而,这都不能构成否定“五四”的文化理由。“五四”是在中国的民族危机深重的语境中急于挣脱传统而走向现代,在吸取西方多元文化的基础上开辟了现代文化的各种范式。由于“五四”反传统与西化是建立在多重的悖论之上的,因而并没有失去与中国文化传统的血脉联系,其创造的新文化也是中西文化合璧的结果。在中国文化史上,集大成的新儒学是传统儒学吸取佛道之营养推陈出新的结果,其中反传统的魏晋文化是一个不可或缺的环节。从这个意义上,就更能理解“五四”对于中国文化发展的巨大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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