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的尊严,生者的安慰。记住是为了不被遗忘
69227,17923。
组成这数字的每个“1”都代表一个人,他们分别属于汶川大地震的死亡者和失踪者。去年9月之后,这组数字没有再更新。去年9月25日,国务院新闻办公室最后一次根据国务院抗震救灾总指挥部授权发布:据民政部报告,截至当日,“5·12汶川地震”已确认69227人遇难,17923人失踪。
69227个一年和17923个一年过去了。
每个“1”在他人看来是数字的一个部分,在其家属看来,就是整个世界。这并非最后的数字。今年3月5日全国人代会上,四川省常务副省长魏宏介绍说,该省正在加快最终的死亡人数的确定,包括失踪人数确定为遇难人数的认定工作。
这数字经过怎样的统计过程得来?一年内经过了哪些变化?持续公布和暂停更新背后,出于怎样的考量?对死难、失踪者及其家属而言,这统计又有怎样的意义?
137,13 失踪和死亡
4月26日早上六点起床后,老张突然想进山。他听说,映秀至耿达之间的公路,25日开修。
儿子张健被巨石压在这条路距耿达最近的垮塌处下。一年了,这些石头一直压在老张的心头。“没准今天开工,石头会被推开了。”他带着点担心,和隐约的希望,想第一时间看到石头被移走。
张健最后一次和家人联系是去年5月12日上午11点47分。当时他给妻子打电话说,吃完饭下午就能到家。这位前出租车司机,在全家凑钱买了辆依维柯后,挂靠在一家公司下开始租车生涯。当天,有人包车在卧龙参加奥运熊猫认养活动,同车一共17人。但在成都金牛区,地震后他的家人守在他小区门口的简易棚中,一直等到5月15日,都没有等到他回家。
后来的查询表明,在5月12日14点27分时,依维柯的GPS信号消失在了路中途。
去年5月27日,单位开出证明说,他们已16天下落不明。
随后7月1日,同车有人的亲属向卧龙派出所备了案,17个人被列为“失踪者”。但老张一直没有放弃,他以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对伤亡人数的统计,映秀镇中滩堡村头道桥组在第三天才开始。头道桥在一处山坳里,地震发生后,全组的房屋都被震垮,田地也都毁坏了。道路中断,天又下雨,泥石流凶猛。“最紧要的工作是救人。”组长邓云太说。
因为离得远,这期间他们和外界一直没法联络。到5月15日,大家都安定下来后,为了向外界传递受损信息,靠着从废墟里找到的烟盒纸和笔,邓云太开始了自发统计。但早期的数字并不准确,因为地震发生时他们组有人在附近公路上搞绿化,孩子们则在镇上读书。
第五天他带着四个人终于翻山出来,看到了满目疮痍的映秀镇。全组人也陆续来到了镇上的临时安置点。第七天时,村长找他要死亡失踪人数。
“同一个组,乡亲邻里都熟,统计也相对方便。”邓云太说,清点后的结果是32人,其中包括10名学生。虽然很多人地震时是被埋在了山石下,并没有找到遗体,但因为都有人确知,所以他们都被上报为死亡者。
“统计已经形成了习惯。”中滩堡村会计张仕力说。每次灾害后,他都要向上级汇报损失,所以全村的地震死亡、失踪人数由他来统计。
国家汶川地震专家委员会副主任史培军曾介绍,死亡和失踪的区别在于,一类是直接遇难,第二类则是无法确定是否遇难。
中滩堡村一共四个组,各组组长把数字和名单统计好后,交给张仕力汇总。张仕力找到当时的工作笔记,好几页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名单。他对这些名单,找人进行核实。
邓云太的统计数字中还包括了两名外地人和两名外来常住人员。张仕力说,按照属地原则,管辖区域内的外来人口和常住人口也应一并统计,“这些人都有熟悉的人清楚是谁。”
张仕力把摸底后的情况在他保留的户口本索引上标示出来。如今所见,该索引上间隔标示着众多红圈——红圈代表着失踪和死亡。
震后20多天,除了平时持续上报死亡、失踪和受伤人数外,他提交了中滩堡村最终的名单:死亡137人,失踪13人。
这个名单和数字到目前都没有变化。唯一的变化是,几个月后,失踪的13人最终都转为了死亡人口。
按2008年5月民政部修订颁发的《自然灾害情况统计制度》,国家对于死亡人口的认定非常慎重,基层工作人员填写《因灾死亡人口台账》后,由各级人民政府有关部门逐级统计、核定和上报,并报国务院抗震救灾总指挥部核定后对外发布。
地震甫一发生,民政部就开始接到各地陆续传来的死亡人数。因通讯、交通条件所限,这个数字在不断变化中。5月12日下午,四川省民政厅传来第一个灾情信息:峨眉山市死亡1人。随后,四川、重庆、陕西传来新的死亡数据:107人。15时40分,国家减灾委及民政部紧急启动国家应急救灾二级响应。
在《国家自然灾害救助应急预案》中,死亡人数是启动不同级别响应的首要指标。其中100-200人要启动二级预案,200人以上,就要启动一级预案。这个数字终于在22点被突破,灾难响应被提升为一级:全国总动员。
6566,36 尊严与安慰
上午,老伴帮老张买好了干粮,他又专门把羽绒服和一桶汽油携带在摩托车上,还带上手电筒,以防万一。映秀至耿达间山路难行,道路一直没有开修,“万一塌方,堵在中间怎么办?”
他不要家里其他年轻人去那里,“我宁可自己冒危险,多吃苦也不要他们来。”
他说不清这是第几次去看儿子了。这天8点出门,10点多到映秀,先打电话告知家里。前面还有20多公里,很危险,这样以后没有联系了家人也知道他最后在哪里。每次到映秀后第一件事又是给家人电话,“晓得我安全了”。
去年9月3日,因为映秀往耿达的道路一直不通,他计划骑摩托从雅安绕路600多公里,去看看儿子被压着的地方。车行到邛崃一处下坡,为了省油,他挂空挡时摔了一跤,车子歪了,右腿伤了,无奈修好车子回到成都后,他发现鞋里全部是血。
这天12点多他赶到了地方,看到石头依然压在那里,纹丝不动。附近没有人开工。他呆了一会儿,然后走了。
去年9月6日,卧龙派出所给17个人开出了死亡证明。编号为汶公(卧)死亡证(2008)30号的证明属于张健,死亡原因一栏列着“5·12汶川大地震中遇难身亡”,DNA编号一栏则为空白。
虽然有了死亡证明,但老张一直没有给儿子销户,户籍所在的成都金牛区,也不知道这件事情。老张想,万一有其他情况,儿子跑出来了去了医院因为某种原因没有联系家里,还有一点,他说心里有点难过,不愿意见到儿子的名字在户口簿里消失。
一车人依然压在巨大的石头下。他没有去领过抚慰金,不知道儿子被统计在失踪人口里,还是死亡人口里。数字每天都在变化,但他希望孩子没有被忽略。
地震发生,早期的紧急自救过后,5月14日凌晨映秀镇干部汇集时,发现人数严重不足,总共36人只有4个在。这其中,经济发展办主任伍奇被安排进行伤亡统计,他在当天开始了这份工作。
他拿着笔和本子,到能找到的各村、各单位、各避震棚询问,找碰到的幸存的居民,找他们要数据,当时的困难可想而知,没有通讯,只能靠走,很多地方无法到达,找到的人也只能汇报一个大概,他从当天凌晨4点一直忙到当晚6点多,把问到的情况向镇长作了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