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穿上新买的粉红色裙子,我喜滋滋地在镜子前照来照去。老爸放下看了一半的报纸,斜眼儿瞄瞄我:“张帅你穿裙子一点儿都不好看,什么审美眼光,还挑了这么一个丑不拉叽的粉红色,简直色盲嘛。”
我不理他,冲到厨房显摆给老妈看。老妈边看边点头:“挺不错,薇薇,这条裙子最配你了。对了,应该再打点胭脂。”老爸气得追进厨房,朝老妈嘟囔着:“什么破薇薇,跟你说了多少遍,我们家孩子名字叫张帅。”
我的名字之争,是老妈和老爸多年以来不知疲倦的口水战。老爸叫我“张帅”,老妈叫我“张薇”,谁也不让谁。
事情是这样的,做警察的老爸特别想要一个儿子,而且从小和他吵架的大伯父生了一个儿子,老在他面前炫耀。老爸的自尊心就特别受不了,想来想去,瞒着老妈偷偷给我上户口,叫了“张帅”这么一个男性化十足的名字。
老妈不干了,坚持要叫我张薇,要老爸去给我改名字。老爸故作公平,说让孩子自己决定吧。咱们分别叫孩子的名字,孩子往谁那边爬,谁就胜利了。可怜我那时候是个一丁点大的小屁孩儿,老爸悄悄在自己脚下放了我最喜欢的摇铃玩具,我当然往他那边爬。老妈脑筋太笨,等她明白过来时,老爸已经取得了“可耻”的胜利。从此,“张帅”就成了我的法定名字。
等我上了幼儿园,开始有点儿智商了,同班的丁佳佳总是取笑我的名字像男生的。我回家就嚷着叫老爸改名字。这一次,老爸更“可耻”,背着我上街买了一大堆我特别喜欢吃的甘蔗,说如果我肯不改名,他就天天买甘蔗给我吃。
小时候好吃的零食少,我又馋,哪里经得住这诱惑。老爸又说,如果我答应,我还可以叫他“兄弟”。他忽悠我:“班上的小朋友哪里有你牛,连爸爸都是你的兄弟呢。”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老爸让我叫他“兄弟”,纯粹是个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行为,好像我和他称兄道弟,女儿就能变成儿子似的。就像我的名字,不知道的人听他说起“我们家张帅”,还真以为他有个儿子。
为了实现他把女儿当儿子养的这一伟大想法,他还去大伯家,想借他的儿子过来养几个月,观察一下男孩子应该怎么养。
大伯不给,老爸还让奶奶臭骂了一顿:“女儿有什么不好,你妈我不是女人呀?现在我一个孙子,一个孙女,合起来就是一个好字。你要换一个孙子给我,我还不答应呢。”
(二)
碰上这么一个一心想要儿子的老爸,最无奈的人当属老妈。老爸什么都好,脾气不坏,喜欢做家务,心疼老婆孩子。可就是那种恨不得把自己生的女儿变成儿子的脾气,实在让人受不了。整个少女时代,当别的女孩都花枝招展穿裙子时,我在老爸的严密监视下每天只能穿裤子,灰溜溜得像个土拨鼠。
为了让我穿裤子,老爸不得不每月从自己的私房钱里挤出10块钱给我当零花钱。那时,虽然我穿得灰不溜秋,却是同学里少有的大款,很是得意了一阵儿。
我读大学那年,本来是想念英语专业的,遂老妈的心愿,做一名小翻译。老爸却自作主张,坚持要我报警校。于是我继他之后,也成了一名警察。
当警察,在别人看来是光荣的事,我却烦透了。老妈也烦我,说一家才三口人,每天吃饭却有两个穿制服的坐在饭桌前,搞得自己像进了派出所的犯人似的,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就这样老爸还不满意。原来我在法制办,坐办公室,老爸说做警察就得有个做警察的样儿。他和老战友一打招呼,就把我变成了片儿警,每天骑个自行车风里来雨里去地巡逻,把好好的皮肤弄得有鞋帮子粗。
渐渐对老爸有了怨言。回想起来,我和老爸的拉锯战都是我受不了诱惑败下阵的,从摇铃玩具到甘蔗再到10块零花钱,无一例外。我好像是他实现儿子梦想的一个傀儡,一切都要按照他的要求去运转。
年终时,老爸被评为先进个人,我吊儿郎当混了一年,什么奖也没捞到。
下班路上,我碰上开着单位车的老爸,招着手想搭顺风车,那车却“嗖”地一踩油门,溜得比兔子还快。回家我板着脸,问老爸为什么不停车。老爸斜了斜眼,说没看见。
撒谎,我明明看见他往我这边看了看。老爸啥时候成了睁眼说瞎话的人?我的火上来了,说:“兄弟,你的视力还没这么差吧!我那么大个人你还看不见?”老爸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叹了口气:“还好意思坐车,做警察做成这个样子。要是个儿子,肯定……”
这后半截话他没说出来,没说出来比说出来更令人难受,意思是他对我无比失望。这是我最熟悉不过的一句话。从小到大,只要我有什么事情没做好:比如成绩没考好,比赛没有得到名次,就连拆过的闹钟没能装回原样,他都会把这句话像救命稻草一样搬出来,炒豆子一样来回地炒。好像如果我变成了儿子,就是美国漫画里的超人,什么都懂什么都会,披条红毯子就能拯救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