曩者余辈诵记文学常识,既知史记有十二本纪,十表八书,三十世家,七十列传,凡百三十篇,今日得观史记八书,姑自礼书第一而述。
论诸史记,今人莫不读《项羽本纪》《陈涉世家》《孟尝君列传》《淮阴侯列传》之篇,皆传记也。至于“卧薪嚐胆”,国人谙熟;“鸿门之宴”,妇孺皆知。然礼乐律曆,则无足称焉。太史公守之门庭,操之见端,非书莫之见也。但举礼书一卷,尊儒抑墨,可见一斑。
今庶子不才,敲浑金以拾碎玉,裁虎鞟以饰片文。存其要义以俟来哲,惟逞寻章摘句之能事,于可论处论之,杂以后学妄揣,罪孽深矣。不称有得,聊以谴智而已。
于史观,今人始弃末世论,而信进化说。诚是然也。而史公之私论,秉诸先儒以疾刺世邪,故引子夏言曰:“出见纷华圣丽而说,入闻夫子之道而乐,二者心战,未能自决。”并导之言曰“周衰,大小相逾”。“循法守正者见侮于世,奢溢僭差者谓之显荣。自子夏,门人之高弟也”,尤言之于是,“而况中庸一下,渐渍于失教,被服于成俗乎?”史公何刺其深也,当今成俗莫有不然乎!子夏所病,亦今人之所病,或今不以为病,既以常视之。升之堂曰然,及趋之与野,则无所不为矣。子夏犹未自决,而今人早为之决之,信信然曰:“于斯二,吾择先。”故知三代多阙疑,仲尼多不能,而今之技艺无所不克也。
诚若今之人,固持信而好古之操,鄙而排外之节,则族之不幸深也。物流之于耳目,欲萌之于六府,自古常然,而先儒未尝深责焉:“食色,性也”,但求一中,勿淫,物伤则已。人有欲而后申之于物,格物而后至知,知至全牛而后木牛、流马兴。故愤懑自有所欲,发展自有所求也。今人之于子夏之忧,虽隐于心莫不戚戚焉,亦未尝深以为然矣。
史公又言:“礼之中,能思索,谓之能虑;能虑勿易,谓之能固,加好之焉,圣矣。”是言圣之所待者四:礼也,虑也,固也,好也。何谓之礼?史公通篇述焉,沛然之于是,怆然之于是,不复论之;何谓之虑?尤言“思索”,于礼之中能思索,故是能守礼而不拘礼,思之所以,索之未必,此谓能通;何谓之固?曰“勿易”,于三义中,勿易尤言不易,又曰“恒常”,言思索贵在一贯,故思路疾于见断,而求索毁于中弃矣。欲成恒常之事,必就以恒常之心;何谓之好?正义云:“好,火到反。” 孟子云:“如恶恶臭,如好好色。”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在其中矣。”盖尤今人言之“兴趣”,治学行事而兴味索然,则难望其治深行远矣。惟其“好逑”,君子方“辗转反侧”;惟“事斯语”,颜子方“不改其乐”。四事该备,则可谓圣。
圣者断非“仰之弥高,钻之弥坚”,既称圣,洋洋者皆是也,“望之俨然,即之也温”。今人道圣犹能正心诚意,至于躬践,则曰不能。殊未知古今贤道不殊,由之也必,奈何古之群贤尚行而健步,今之众庶虽爬不克也哉?盖非能与不能,惟愿与不愿也已。今操颜氏陈语,请以试之,成与不成,俟而观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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