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过几个老先生,其中也包括我家里的长辈,是从小被打的。小时候当然家里都很宠爱他,但是为了让他背经典,在很小的时候就被抱在一个椅子上,看着贴在书柜上的,长辈或者老师会把经典的句子用比较大的字抄在一个长条的宣纸上,贴在书柜上,让孩子站在这里看着它背,背不出来打。过去的学校门口经常贴着一张条子,叫溺爱免送,这是规矩,你太溺爱你的子女,就不要送来读书,即使在家庭的私塾里面也是这样背的。所以好多老先生从小年时候就开始背经书,但是因为背不出,怕被打,从小就慢慢形成了一种口吃,很严重的口吃病,很多著名学者都是这样。
那么从四书被选为科举的功令以后,当然它对中国的文化史也好,对中国读书人的精神史也好,就产生了无法抹去的影响。它影响之深之大,是怎么评价都不会过分的。《论语》和《孟子》大家比较熟悉,而恰恰《大学》和《中庸》,原来排在它前面的两部非常简短的经典,大家可能会感觉比较生疏。《大学》和《中庸》原本只不过是《礼记》,也就是五经里的一种,《礼记》的两篇文章而已,并没有特别尊崇的地位。《中庸》在汉代已经出现了单行本,也就是从《礼记》里边抽出来的,单独抄写单独印本,有单独本。而且历来相传《中庸》是孔子的孙子子思的作品,这个历来就有这个说法。至于排在四书第一的《大学》,情况就很有意思了,《大学》也是《礼记》的一篇,但是宋朝以前不仅没有什么单行本,它都是搁在《礼记》里头的,不单独称其为一部书;而且连作者是谁都不知道,一直到宋朝以前,一直到了司马光时候,才开始出现单行本。
现在我有一个习惯,每天睡觉前,我会用毛笔抄书,每天两百字不间断的,我翻来覆去地就是抄《大学》和《中庸》。我每天晚上到现在还是这样,去抄《大学》和《中庸》。《大学》讲述的,“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这一段话是“修、齐、治、平”最有名的话,它接着把这个话倒过来又讲了一遍:“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
像这样的一段话,它要描述什么一个概念呢?你一个人,要去追求你的知识,要去格物致知,去考察世间万物,去追求知识。完了以后你要诚意,你的意会诚,你的心会正。然后你可以修身,你把你个人的一己之身,无论从道德上各方面去修养它,去培育它,去维护它。每个人修身了,家就好了,齐家,你这个家庭就会很健康、很和睦、很正常,到今天可以说很正常也很重要了。然后你把这套经验再扩大开去,你可以去治理一个国家,但这个“国家”千万记住,不是今天这个概念上的国家,而是古代带有血缘关系的这种邦国。现在很多人批评它的学说,认为这个学说“修齐治平”,把个人行为直接上升到一个社会或者政治学的国家行为,这是他误解了经典里“国”的意思,这个“国”不是今天现代意义上的国家,而是当时孔子这个时代的小邦国。这个大概面积一般也不会超过一个县,除非有大国那是例外,彼此间都有血缘关系,彼此都认识。你每一个邦国都好了,都得到治理了,天下太平。这个“天下”也不是今天的天下的概念,也不是今天全球的概念,而是当时已知的这些诸多的邦国所构成的一个文明范围的概念。像这样的话难道在今天没有意义吗?我绝对不认为。如果因为由于对它的误读,而对这些话产生了完全不正确的理解,而认为它的意义已经不适合于现代,那只能说这个阅读者还没有进入到经典的生命里,或者说经典还没有进入到阅读者的生命里,两者并没有交融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