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得来‘一天星斗焕文章’,不枉了‘十年窗下无人问’”,我当时的心情今天仍然能从《西厢记》里读得到。
《西厢记》给我带来巨大精神满足的,恰恰是张生从投考到考中状元的心路历程,而不是其中的爱情故事,因为我对爱情的确没有什么心得,但对于考学的经历,却有着刻骨铭心的感受。而此时阅读《西厢记》,正是在快乐的阅读中一丝丝梳理我整个的考学过程以及体会悲喜两重天的心情。
《西厢记》吸引我的另一个原因是它的语言功夫。我当时也读了很多书,有了一定的国学基础,当然得益于高考的魔鬼训练。我读《西厢记》时,惊异地发现作者读书之透、用书之活、随手拈来不着痕迹的本领,四书五经、楚词汉赋、唐诗宋词、孙子兵法鲜活地出现在人物的唱词中。这给我带来了无限的喜悦,我做不到,又想做到,而人家做到了,所以等于我得到了。《西厢记》真是语言的盛宴,王实甫则是写作的圣手,妙笔生花,使人读后满口余香。
随便摘几句。“望眼连天,日近长安远”; “碧澄澄苍苔露冷,明皎皎花筛月影”;“小子多愁多病身,怎当他倾城倾国俏。”;“有心争似无心好,多情却被无情恼”;“碧云天,黄花地,西风紧,北雁南飞。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见苍烟迷树,衰草连天,野渡横舟”等等。
而书中莺莺劝夫求取功名的话我深有同感。我想我当初得不到我想拥有的爱情,是因为我的这些观念太重,错过了培养爱情技能的年龄。莺莺说,“先生当以功名为重,休堕了志气者。”“休教那淫词儿污了龙蛇字,藕丝儿缚定鲲鹏翅,黄莺儿夺了鸿鹄志;休为这翠帷锦帐一佳人,误了你玉堂金马三学士。”我在当时在书的空白处写了“此是要旨”四个字。
上中学时怕担搁学习,视爱情(或早恋)为洪水猛兽,粗暴地拒绝地爱情,但后来上了大学,想得到爱情,却不会谈恋爱了,所以我结婚之前我的爱情生活一直是一片荒漠。读《西厢记》中的爱情,总也得不到心灵的共鸣,感受不到张生对莺莺的爱,无法想像一个人考学之前还能有恋爱经历,也体会不到长亭送别的心情和别后相思的痛苦,或许这是我读西厢时的一种遗憾。而贾、林则对书中的爱情心领神会,那是因为他们已经有了爱情的体验,就像我有了考学的体验一样。所以尽管都喜欢某本书,因为人的经历不一样,对书的认识也不会一样。
王季思校著的《西厢记》我从头读到尾,连注释都没有放过,因注释同样精彩。而《摘翠百詠小春秋》,小桃红,西厢百詠,是《西厢记》具体而微者,非常耐读,文彩斐然,完整地再现了《西厢记》的情节,应当是作者看了《西厢记》情不能已,而又技痒的结果,就像是李白读了崔灏的黄鹤楼诗之后的心情。
我经常翻读这本书。有时也想从其他相近的书中找到类似的阅读快感,如我买了《四大名剧》合订本,就是想再来一次语言的大餐,其中有《西厢记》《牡丹亭》《桃花扇》《长生殿》,可我一个也读不下来,只是择要看了一下,就是看其中的《西厢记》,也没有了读王季思那个版本时的味道。看来时位移人,心情是随着时间和环境改变的,阅读的兴趣也在改变,也许留在心底的,只有对当初得意或失意时的凭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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