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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寻万找,我终于发现镌刻在巨石上的“桃花潭”三个大字。这块石头静静地躺在潭水的中央,只留出这三个绮丽香艳的字眼,随水波不停不停地荡漾。而青色的水流按捺不住这迟迟不肯谢幕的岑寂,终于在烟雨闭合天地之前,在从林的阴影下,携带着万千的小小青莲夺路而出。我害怕眼前的一切会突然消失,于是让满心的欣悦盛开如夹岸的桃花,并最终在翻飞如蝶的清风里毫不隐瞒地吐露满腹的相思……
梦终会醒来。我也只能循着一抹花影,去寻访那缕千年前的歌声。
宣城西南,沿青弋江顺流而下,不过几十公里,即是泾州(今泾县),泾州西行40公里即是桃花潭。汪伦系泾州人,为人豪爽,生性慷慨,喜欢结交名士。他尤喜诵李白诗篇,每得之辄吟咏终日。当他听闻李白又将来到皖南,便不揣冒昧修书一封:“先生好游乎?此处有十里桃花;先生好饮乎?此处有万家酒店。”招招击中诗人软肋,李白览信便欣然前往。两人见面之后,李白便迫不及待地寻找十里桃花、万家酒店,但令他失望的是他只看到孤村的一株桃花,街道上更是没有几户卖酒的人家。汪伦充满歉意地说:“桃花者,潭名也,并无十里桃花;万家者,乃店主人姓也,非万家酒店。”李白不禁为之解颐,遂说:“临桃花潭,饮万家酒,会汪豪士,此亦快事!”两人相视而笑,于是到桃花潭寻幽访胜,到万家酒店开怀畅饮,汪伦还常酿美酒款待李白,两人相处得相当愉快。
在汪氏别业流连数日后,李白告辞离去,汪伦以名马八匹、官锦十匹相赠。清潭之上、扁舟一叶,李白站立船头若有所思,潭水低语呢喃,仿佛要说破诗人的心语。忽然,他听到一阵喧闹,缓缓回头,只见汪伦携村民在潭岸上踏歌而前,为他送行。心中蓦地有深深的感动,仿佛岸边的桃花在瞬间竞相开放,红艳的花朵倒影入水面,氤氲为弥漫了一切的深情。四句诗突地涌出,不再作任何的挣扎:
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
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那会是怎样令人沉迷的歌声?水流无声,把最后的一个音符深深地掩藏到潭底。岸上的泥土沉淀了千年的芬芳,只用一抹斜阳封缄了酡红的容颜,生怕轻轻地一仄身即惊散从未醒觉的清梦。那一角青青的衣衫终归已随着水流飘远,石阶间的长藤短苔枯荣死生,只想用修炼了千年万载的坚韧,温柔地等待他重新回转。
是啊,当热情的火焰遭遇冷落的冰雨,当冲天的大鹏陷入弥天的罗网,我们就让诗人在醉乡寻觅他更为广阔的乾坤,并且听他醉后言语更加清醒与深情。酿酒厚待他的汪伦让他深深地体会到友情的可贵,所以当一位也曾长年酿酒给他喝的宣城老叟过世后,他就不能不一洒哀戚之泪,并写下《哭宣城善酿纪叟》来表达他的伤感:
纪叟黄泉里,还应酿老春。
夜台无李白,沽酒与何人?
我相信李白与这位纪叟有着深厚的感情,尽管他们一个是才华横溢的伟大诗人,一个是平凡普通的酿酒师傅。再到熟悉的老春酒肆,却再看不到老人前来招呼的身影。想来他在黄泉之下仍然酿造出一坛一坛的老春酒,但是阴阳两隔、友我两在,他又能把这些好酒卖与何人呢?花朵凋零、星月朦胧,踽踽独行的诗人想要彻底地醉去,却再找不到玉碗盛来的美酒,香浓可人、滴滴清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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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城在秦代既已置县,因地域广袤、物产丰富、人烟阜盛,历来为区域中心,迄今已逾2500余年的历史。当谢脁心怀失意者的悲哀离开建康,却没有想到因为他的光临,宣城突然就变得光彩四溢,魅力非凡。自此以后,历代名士贤达纷至沓来,长诗短句飘满宣城的每一寸空间。宣城成了人文荟萃之地,遂有“宣城自古诗人地”的美誉。尽管李白也许对宣城的影响更大,但无论如何,谢脁第一个影响了宣城的历史地位,斯地也遂有“小谢城”之名。
自李白之后,唐代很多重量级的大诗人也纷纷与宣城结下不解之缘。韩愈幼年丧父之后,曾和侄子十二郎韩老成跟随嫂嫂移居宣城。晚年他还不辞山高路远来游宣城,在敬亭山筑室而居。白居易28岁时在宣州通过乡试,以《射中正鹄赋》《窗中列远岫诗》为宣歙观察使、宣州刺史崔衍贡往长安,并在第二年的进士考试中以第四名一举高中,在同年的19人中最少,尽管他已29岁。中举后,白居易随即回到洛阳向母亲和家人报喜,尔后便赶赴宣州拜谢恩师崔衍。途经当涂县时,他特地拜访了李白墓,写下“可怜荒垄穷泉骨,曾有惊天动地文”(《李白墓》)的诗句。杜牧曾两度在宣城作幕僚,流连溪山,游赏古寺,看“鸟去鸟来山色里,人歌人哭水声中”(《题宣州开元寺水阁,阁下宛溪,夹溪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