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林霜信,放棹琴河。忽闻秦淮卞生赛赛,到自白下,适逢红叶,余因客座,偶话旧游,主人命犊车以迎来,持羽觞而待至。停骖初报,传语更衣,已托病痁,迁延不出。知其憔悴自伤,亦将委身于人矣。予本恨人,伤心往事。江头燕子,旧垒都非;山上蘼芜,故人安在?久绝铅华之梦,况当摇落之辰。相遇则惟看杨柳,我亦何堪;为别已屡见樱桃,君还未嫁。听琵琶而不响,隔团扇以犹怜,能无杜秋之感、江州之泣也!漫赋四章,以志其事。
四首诗并序皆为情文并茂的佳作。到底是吴梅村,诗乃当行本色,顾盼生姿,一蹴而就。即使如此,胸中仍有一段辗转不安的深情为诗所不能尽言,他便借助于词了,于是有了这篇《临江仙·逢旧》。
喧宾夺主,已经八卦了太多的本事,就此打住,且来解词。
头一句“落拓江湖常载酒”化用的是晚唐诗人杜牧的《遣怀》诗“落魄江湖载酒行”,几乎只是小有改动。句法看似平常无奇,但字字粘连却呼出一片实情。所谓言为心声,如同小晏毫不客气地将翁宏诗“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纳入己词,吴梅村腹筒充满,作此开场之白并非江郎才尽,此为词人不假雕饰的切身之感,不当以抄袭视之。
“落拓江湖”是前途如漆的颓废,是有志难伸的失意,是情多转薄的萧索。风雨如晦,江湖险恶,日积月累了无意趣,朝夕相伴惟有杜康。人间的大喜大悲对我已成过眼烟云,尘埃虽未落定,此心早已春波不起。然而在一些特别的时候,某些挥之不去的影像又开始扰动我苍老的记忆,犹如一支绵丽凄婉的歌曲:
轻轻踏在月光里,
好像走在你的心事里。
那年黯然离别后,
再没有人与我同饮。
飞花轻似雾,
奈何风吹去,
终就如烟分飞东西。
细雨细如愁,
忘了看个清楚,
你眼中脉脉深情。
歌袅袅,人何在?本以为此生此世已杳如参商,谁想今夜,那个久已睽隔的倩影竟惊鸿再现。“十年重见云英!”时光仿佛不舍得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轻盈如旧,美丽如昔。可她终然不是那年的她,我也不是那年的我。岁月的残酷之处也许并不在于破损我们的容颜,而是在于改换我们的心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