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看今日树头花,不是去年枝上朵。”周美成到底是个有福的人,竟还有幸目睹了盛世末年那回光返照的浮华。李易安生在周美成之后,人世的浮华她也未尝不曾领略,可她终归来迟一步,一样是写元宵,在追忆“中州盛日”的同时,她的笔下更有一种兵荒马乱的阴霾。她的心中有血,眼底有泪,这是没有经历过靖康之耻的周美成所难以感同身受的。易安的《永遇乐》如此写来:
“落日熔金,暮云合壁,人在何处?染柳烟浓,吹梅笛怨,春意知几许?元宵佳节,融和天气,次第岂无风雨?”
写到这个份上,元宵还能算是个佳节吗?词人失落、惊惶、凄愁,对未来不敢有一丝的乐观。她甚至是怕了这个节日了,因为这个节日不仅不会给她带来舒寒解冻的春意,反给她带来了风雨难期的焦虑。
“流泪眼对流泪眼,断肠人对断肠人。” 如果说易安的时代还犹有半壁江山可作寄望,金堡的时代却是金瓯碎毁故土尽失了。国亡后遁入空门的金堡又是怎样度过他的元宵节的呢?请看他的《风流子·上元风雨》。
“东皇不解事,颠风雨、吹转海门潮。”“东皇”又称“东君”、“青帝”,乃司春之神。开了年,立了春,原以为冰雪肆虐的冬天就要成为过去,原以为融融泄泄的元宵会唤醒沉睡的希望。然而并不是这样,希望之花才刚露头便惨遭摧折。难道东皇不明白这是一年只得一度的元宵吗?不明白世人将在这个特殊的夜晚许下美好的心愿?不明白为人间带来新春的欢乐是他义不容辞的职责?但他却是如此麻木不仁。吝于赐福也还罢了,居然还要添乱作恶,号令狂风暴雨一起出动,将海口的元宵变得汪洋狼籍,仿佛潮淹海门,涛哭浪号!
好好的一个灯节是不成样子了。“看烟火光微,心灰凤蜡;笙歌声咽,泪满鲛绡。”在无边风雨之中,绚烂的烟火失去了艳异的色彩,绘有凤鸟的蜡烛已烧残成灰;匝地的笙歌转喜为悲幽咽如泣,一张薄薄的鲛绡怎能将汹涌的泪泉吸净?“心灰凤蜡”妙在一语双关,烛心灰萎与人心灰萎是何其相似。希望越是燃烧得浓烈,失望越是来得不是时候不堪承受。李义山“春心莫同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庶几可以为之譬解。亦或“芳心向春尽,所得是沾衣”,那份伤感中的坚执尤为难能可贵。“鲛绡”是诗词中常见的名词了,原意为鲛人(鱼人)所织之绡。南朝小说集《述异记》有云:“南海出鲛绡纱,泉室(鲛人)潜织,一名龙纱。其价百余金。以为服,入水不濡。”后世渐成为手帕的美称。宋代大诗人陆游在《钗头凤》一词中有绸缪好句:“春如旧,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鲛绡本为吸水性极强的丝织物(“入水不濡”,不愧是出自美人鱼之手),然而在一往情深者发乎肺腑的泪波浸染下,它却湿得体无完肤、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