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
比如,“江皋解珮”,就是一个古老的美丽的“表记故典”。苏东坡的《天际乌云帖》中,记下了落入“乐籍”(官妓)的才女幸得长官准她脱籍自便时,题了“解珮暂酬交甫意,濯缨还作武陵人”之句(交甫,姓郑,即受江妃解珮的士了),真令人诵之味之无尽,这就是中华文化的迥然超迈庸俗的一种最好的例证。大约正因此故,雪芹书中,也采用了它,而不以为“落套”。
数一数,不仅小红的帕子,贾琏的汉玉九龙珮,潘又安的绣春囊,都在其内,就连多姑娘的一缕青丝美发,也是此类。但是,另一性质、形式都不尽同的“表记”,还包括着并不是“传递”而各自佩戴的饰物,其间竟也暗寓了姻缘的线索联系。
在宝玉身上,可以说是有三重“表记”意味的事物。
一件是他大承笞挞以后让晴雯送与黛玉的旧帕;一件是自己有的是玉而宝钗有的是金(锁);一件则是最后又得了一个“雄”金麒麟——而湘云却早自佩有一枚比这略小的“雌”麟〔1〕!
第一件,黛玉见了初不明何意,旋即大悟,深为感动,虽虑“私相传递”,却又“不避嫌疑”,在其上题诗三首(都是说“泪”,因“鲛绢”是贮泪之物)。当然,早先她给宝玉做的精致的针线活计,因吵嘴赌气剪断了的,也早含表记意味,兹不多说。但应指出那已是不吉之兆了。第二件,宝玉自己并无意为“玉”寻配,那“金”乃“癫头和尚”支使所造,所以后来薛蟠在生气时一口道破了“要有玉的才配”,所以这实与宝玉本人的意向无关。那么,剩下来的就是“因麒麟伏白首双星”的金麟了。
雪芹写这枚金麟的来龙去脉,真是精采出常,妙不可喻!那是在清虚观,众道友为要见识见识那闻名的通灵玉,才引出了众多贺敬之仪,而宝玉单单挑上了那枚金麟。贾母见了,说恍惚记得谁家孩子有这么一件东西,宝钗立刻回答说湘云带着一个。黛玉当下尖刺宝钗对佩物特别留心!宝玉听说湘云有之,忙揣起来——又怕人看出来,哪知别人不知理会,又单单黛玉“表态示意”,早知其心!这使宝玉很不好意思,又掏出来,假言这东西有趣,我替你收着,回家给你带上。黛玉说:“我不希罕”(北方话,后一字重读,义为“爱惜”“珍视”,作动词,只用于反语,口气极轻蔑)!宝玉闻如此说,这才不得已又揣起来——决意只留与湘云了!
你看,这一幕情景,真是“九曲”,妙趣横生,说笔能生花,一点儿不虚诳。
但从此,不再写它在宝玉怀中如何下落了。他却去写别的了。
那是蔷薇架下,看一女孩子画“蔷”字看入了迷。不防一阵夏雨陡降,宝玉急忙跑回怡红院,已浇得落汤鸡一般(还踢伤了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