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我就要提醒读者:你可还记得我在前章讲到香菱咏月诗(第三稿)的颈联吗——
一片砧敲千里白,半轮鸡唱五更残。
那儿出现了更柝之隐隐远影与微音(其实“隔巷蟆更”那句,早已透露了)。
《冬夜即事》诗中还有重要的一句:
女奴翠袖诗怀冷。
怪哉!怡红院中从未闻晴、麝、纹、痕等丫鬟中有一个女诗人此何谓也?原来又有奇妙——也是清代人陈其泰,在他的“桐花凤馆”《红楼》批点本中,有一段记载他祖父陈石麟在乾隆时于吴菘圃(璥)相国(大学士的别称)家见一钞本〔2〕,宝、湘重会后,于贫苦中值除夕守岁,二人遂感今追昔,对饮联句,用的韵就是第七十六回凹晶馆中秋黛、湘联句的原韵!他祖父极赏其中几联警句,常常自己背诵击节〔3〕。
这才明白,那“女奴”正遥注日后的湘云而隐伏了暗笔,因为湘云大约是由于其家也同时获罪,籍没作了奴婢(一条资料说是“佣妇”,亦即此义也),与沦为乞丐当是先后阶段的不同。
这就是《红楼》艺术中运用诗的形式的一个最有代表性的例子。那些批评《红楼》诗“劣”与可“厌”的人们,当然没有想到雪芹设置在书中的诗,既“是”诗,又“不止是”诗。孤立、片面地“赏”他的这种奇诗,所见自然是毫厘千里了。
〔1〕可参看拙著《曹雪芹小传》所举略例。
〔2〕按陈石麟,生于乾隆十九年(1754)甲戌,即甲戌本《石头记》书之年,与雪芹为同时人。吴璥官至协办大学士,故称“相国”。此据徐恭时先生赐示,他推考吴得此珍本,当在乾隆四十八年左右。即在程、高伪全本印行之前十多年。
〔3〕请参看拙著《红楼梦与中华文化》卷末附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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